第一回:华灯落尽坠星河,铜镜生辉映异途
话说大唐天宝年间,长安城繁华甲天下。值此上元佳节,更是华灯如昼,游人如织,喧嚣鼎沸,直比九天宫阙。朱雀大街正中,一座三层彩楼高高耸立,琉璃瓦映着万点灯火,流光溢彩。楼下围得水泄不通,人群翘首以盼,目光尽皆汇聚在楼台之上。无他,只因今夜压轴登场的,乃是大唐幻戏魁首,誉满京华的“千机叟”——方翔!
此刻,方翔立于楼台之巅,身着一袭青灰色宽大道袍,鹤发童颜,双目虽略显沧桑,却精光内蕴,深邃似古潭。他身形清癯,立于那万丈喧嚣之上,竟似一株临风孤松,自有股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周遭鼎沸的人声浪涌传来,他却恍若未闻,心神澄澈,只专注于指间几枚流转着温润光泽的古旧铜环。
“咚!咚!咚!”三声厚重云板敲响,如平地惊雷,满场人声瞬间寂静,万道目光如聚光灯般射向那高台身影。
“诸君安好。”方翔开口,声音不高,却似蕴着奇异的穿透力,清晰送入每个人耳中,“老夫方翔,今日寿辰,承蒙长安父老抬爱,再演一出压箱底的幻法,名曰——‘九星连珠耀乾坤’!”言罢,唇角微扬,带出一丝近乎天真的得意。他双臂缓缓平伸,宽大衣袖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众人屏息凝神。方翔十指如同拨动无形的琴弦,那几枚铜环骤然自他掌心腾空而起,并非直上,而是悬停半空,环绕着他自身,缓缓旋转。初始速度甚慢,环身映照四周灯火,金辉流泻,如梦似幻。
紧接着,方翔口中念念有词,非佛非道,音调奇特。随着低沉的吟哦,他双手翻飞,十指残影重重,竟似凭空生出数十枚、上百枚金光灿灿的圆环!一时间,高台之上,万千金环飞舞穿梭,恍若九天星河倾泻而下,在他周遭形成一道不断变换、璀璨夺目的光带旋涡!光影明灭间,似有星辰在环中诞生、游移、湮灭,演绎着诸天奥妙。
人群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惊呼与赞叹,皆被这夺天地造化的奇景摄去了心魄。方翔立于星河中央,双眸映着流动的金光,神色专注到了极致,汗水已微微浸湿了鬓角。他感到指尖传来的微微热力,心中那股与生俱来的、对光影变化与空间掌控的痴迷,此刻燃烧到了顶点。这“九星连珠”,已近尾声,亦是最紧要关头——他要让这万千光环,收束凝一!
只见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双臂在胸前交错划出一个玄奥轨迹,十指紧扣,如同要抓住整片星空!口中发出一声清越如凤鸣的叱咤:
“合!”
音波扩散,那漫天旋舞的光环骤然一顿,随即如同受到无形巨力的牵引,由最外围开始,急速向内坍缩!千百道光环层层叠叠,光影交错折叠,空间仿佛都被压缩!转瞬之间,狂舞的星河消失不见,只在方翔的头顶三尺处,九枚大小不一、光芒璀璨的金环已然凝聚成形,首尾相衔,如神匠雕琢的星辰璎珞,缓缓旋转,光华内敛却蕴藏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好!”不知谁先叫了一声,旋即掌声、喝彩声如惊涛拍岸,席卷整个长安!
方翔志得意满,须眉皆张,正要抱拳施礼,心头却猛地一跳!
悬停在顶的九枚光环,倏忽间微微一颤!并非技法失控,而是他贴胸悬挂的那枚祖传阴阳鱼铜镜,毫无征兆地,如烙铁般滚烫起来!
未等他反应,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吸力自铜镜核心爆发!头顶那九枚耗费他毕生心血凝聚的光环应声碎裂,化作纯粹的金色流光,如百川归海般被胸口铜镜鲸吞而入!方翔眼前的世界瞬间扭曲,彩楼、灯火、长街、人潮……所有的一切都在飞速拉长、变形、碎裂!他只感觉身体被一股无形的激流裹挟,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灵魂似乎都要被撕扯出窍!
剧痛与眩晕中,方翔强自凝定一丝精神,向胸前铜镜望去——只见那古朴铜镜此刻光华大放,镜面不再映照自身,却如水波般荡漾开深邃漩涡,无数细密、扭曲、仿佛蕴含宇宙至理的暗金色符文自漩涡深处涌现、明灭!那并非他熟知的任何一种篆刻,带着亘古洪荒的气息,直刺神魂!
“这…不可能!”方翔心中惊骇欲绝。
就在指尖触及镜面,试图遏止这突变之际——
“嗡——!”
铜镜发出一声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颤鸣!镜面漩涡骤然扩张至无限大,将他整个人彻底吞噬!
视野彻底被无尽的光怪陆离与狂乱扭曲占据。光不是光,色不是色,声音支离破碎。他感觉自己如同一粒尘埃,被抛入万古星空永恒旋转的涡流深处,瞬息之间,仿佛已穿梭了万载时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刹,又仿佛过了千秋。
“噗通!”
方翔重重摔落在地,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背过气去,一身道袍沾满了粘稠湿润的腐叶黑泥。刺骨的冰冷与滑腻感瞬间从身体各处传来,随之涌入鼻腔的,是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气——混杂着腐烂枝叶、陈年兽粪以及一种他从未嗅过的、铁锈般的淡淡甜腥。
意识尚未完全清醒,耳畔已被另一种声音占据。
那是风,呼啸着穿过密林,却异常狂躁,如同无数冤魂在呜咽嘶吼。其间夹杂着从未听过的、震耳欲聋的凶猛兽吼,饱含着野性与杀伐;还有几声更加诡异的尖锐长鸣,如同金属刮擦石壁般刺耳,穿透力极强,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带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方翔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大唐长安,朱雀大街?
触目所及,是一片诡异阴森的原始丛林!参天巨木虬结扭曲,形态怪异,树皮颜色暗沉,如同铁铸,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散发荧光的不知名苔藓,勾勒出奇诡的脉络。巨大的藤蔓如巨蟒缠绕树干,垂落地面,叶大如盆,边缘密布利齿般的尖刺,泛着幽绿寒光。光线极其昏暗,空中弥漫着灰蒙蒙、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浓重雾气。更让方翔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是——
天穹之上,竟悬挂着两轮……“月亮”!
一轮硕大无朋,呈现出污浊的暗黄色,表面布满了丑陋的、不断蠕动变幻的黑色斑块,如同巨大病态的眼球,俯瞰着这片腐朽大地。在它遥远斜上方,则是一轮相对小些的、淡紫色的新月,轮廓模糊不清,周围环绕着一圈扭曲妖异的光晕。两轮异月的光透过灰雾洒下,将整片原始森林染成一片光怪陆离的幽冥鬼蜮!脚下的腐殖层如同吸饱了血的海绵,散发着浓重的湿腐腥气。空气沉重黏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辛辣和腐朽的味道,挤压着肺泡。
“这…这是何处?幽冥地府不成?!” 方翔喉头发干,嘶哑自语。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他下意识地低头,手颤抖着摸向腰间——那里面,除了一些随身的小巧机关道具和那枚滚烫炽热后已陷入沉寂、仿佛从未有过异状的铜镜,别无他物。长安的灯火辉煌,上元夜的璀璨星河,万人欢呼的声浪……尽数化为泡影。
只有眼前的蛮荒、诡异与无边无际的、冰冷刺骨的恐惧,真实得令人窒息。而那弥漫在空气中的铁锈腥气,似乎在无声地警示着,这片土地上弥漫着无穷的危险。
方翔——这位名动长安的幻戏宗师,于他七十寿辰的辉煌顶点,坠入了一个全然未知、法则迥异的恐怖异界。他的传奇,以一种他从未预料的方式,被迫拉开了惨烈的序幕。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