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的檀香遮不住血腥气。我坐在龙椅上,看着丹陛下跪着的兵部尚书张浚,他的奏折在御案上摊开,墨迹未干的\"十二罪\"三个字刺得眼睛生疼。
\"陛下!泉州之战虽胜,然毒杀俘虏有违天和!\"张浚的额头抵在金砖上,声音却在颤抖,\"民间已有童谣传唱'火龙过处,人畜无存'...\"
我摩挲着天子剑的剑柄。三日前回京时,朱雀大街上跪满了请愿的士子,白幡如雪。他们不在乎我们击沉了多少敌舰,只记得那些被毒雾误伤的渔民。
\"张爱卿。\"我缓缓开口,\"可知阿拉伯人屠泉州港时,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扔进火海?\"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彦踉跄着冲进来,面如金纸:\"陛下!皇后娘娘...呕血不止...\"
我的指甲陷入掌心。苏瑶回宫后一直昏迷,御医们用尽办法却束手无策。正要起身,枢密使韩世忠却横跨一步拦住去路。
\"陛下!军情紧急!\"他展开海图,\"福州急报,发现疑似阿拉伯第一舰队踪迹!\"
林妙在天工院药圃里揪着头发。蛇麻草在瓷盆中蔫头耷脑,这种西域植物根本不耐中原潮湿。阿卜杜勒蹲在旁边,正用阿拉伯语咒骂着该死的天气。
\"院使!宫里的张公公来了!\"
小太监捧着锦盒的手直发抖:\"娘娘病危...御医说需要蛇麻草鲜叶...\"
林妙盯着那株半死不活的草药。全汴京只有这一株,是阿卜杜勒缝在衣领里带来的。若现在采摘,希腊火改良试验就得暂停。
阿卜杜勒突然按住她的手腕:\"火龙...更重要。\"
\"放手!\"林妙甩开他,指甲在对方手背上留下血痕。她颤抖着剪下最嫩的几片叶子,突然想起去年上元节,苏瑶偷偷给她塞过一包蜜饯——那时她还是个不起眼的小工匠。
\"告诉陛下...\"她把锦盒塞给小太监,\"就说...林妙万死...\"
年轻工匠看着自家院使瘫坐在泥地里,官服沾满泥土。没人敢说破,那个总是凶巴巴的林院使,此刻脸上纵横的不仅是雨水。
我站在凤榻前,看着御医将蛇麻草汁滴入苏瑶唇间。皇后苍白的脸上浮现不正常的潮红,随即开始剧烈咳嗽。当那口带着草叶碎片的黑血喷在明黄锦被上时,老御医扑通跪地。
\"陛下...娘娘中的是'海蛇毒'...非西域雪莲不可解...\"
殿柱上的蟠龙雕饰在烛光中扭曲变形。我握紧苏瑶冰凉的手,想起十五年前那个雪夜,她为我试毒后也是这样冰冷。那时我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而她只是浣衣局的小宫女。
\"陛下!\"李彦在帘外轻唤,\"韩将军说有要事...\"
我轻轻放下苏瑶的手,她的睫毛在脸颊投下两道青影,像是蝴蝶垂死的翅膀。
枢密院的沙盘前,韩世忠用长杆指向琉球群岛:\"第一舰队在此补给,至少有八十艘战船。\"长杆移到福州,\"三日内可达。\"
\"水师还剩多少战船?\"
\"能出海的...不足二十。\"
我盯着沙盘上代表敌军的黑色小旗。它们像一群乌鸦,随时准备扑向大宋这只受伤的雄鹰。窗外传来更鼓声,已是子时。
\"传旨。\"我折断一根红色令箭,\"征调所有商船,改装为火船。\"
韩世忠倒吸冷气:\"陛下,那是我朝三百年海商家底...\"
\"不够就拆画舫!拆龙舟!\"我的怒吼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再不够,把朕的寝宫也拆了铸炮!\"
老将军跪地接旨时,我瞥见他袖口露出的绷带——泉州海战中,他为救一船百姓被希腊火灼伤。此刻那绷带上正渗出淡黄色脓血。
五更时分,我回到寝殿。苏瑶的呼吸更微弱了,像个纸糊的美人。床头小几上摆着林妙送来的木盒,里面是半成品希腊火配方和一张字条:\"臣已试出替代配方,无需雪莲。阿卜杜勒说,第一舰队统帅是他兄长...\"
我攥碎字条。窗外,晨光正一点点蚕食黑夜。今日的朝会上,那些满口仁义的文官们又会如何表演?而海上的乌鸦群,此刻又逼近了多少里?
苏瑶在梦中蹙眉,我轻抚她的眉心。那里曾经有颗鲜活的朱砂痣,如今只剩淡红的痕。
\"再给朕三天...\"我对着虚空呢喃,\"只要三天...\"
第一缕阳光穿过窗棂,照在案头那份未批阅的奏折上。张浚的\"十二罪\"下面,不知谁用朱笔画了个小小的乌龟——王渊生前最爱用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