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的晨雾还未散尽,两浙路转运使衙门前的鸣冤鼓就被擂得震天响。转运使李邈匆匆系上官袍腰带,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怎么回事?\"
衙役脸色煞白:\"大人,盐民暴动了!钱塘县十八家盐灶的灶丁全跑了,盐场里煮盐的卤锅都砸了!\"
李邈抓起官帽就往外跑,刚出衙门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上百个赤脚盐民扛着煮盐的铁锹,把新贴出的盐引发卖告示撕得粉碎。领头的白发老者他认得,是钱塘盐场的老灶头赵大。
\"青天大老爷!\"赵大扑通跪倒,额头在青石板上磕出血来,\"一引盐要交六钱税,我们实在活不下去了啊!\"
李邈扶起老人,发现那双常年泡在卤水里的手已经溃烂流脓。他转头看向告示,上面赫然盖着户部鲜红的大印:\"每引加征平辽饷二钱\"。
\"这...\"李邈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昨日才接到朝廷加发盐引的公文,怎么今天就变成加税了?
衙门外突然传来马蹄声。一个浑身是血的驿卒滚下马背:\"大人...余杭...余杭盐场反了...杀了税吏...\"
正午的日头毒辣辣地晒着。李邈站在余杭盐场的废墟上,十几个税吏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晒盐池边。池子里的卤水泛着诡异的红色,像一锅煮糊了的血粥。
\"查!给本官查清楚!\"李邈一脚踢飞半块破盐砖,\"谁告诉他们要加税的?\"
随行的主簿战战兢兢递上一张告身:\"是...是市舶司的差役。他们说朝廷要北伐辽国,每引盐加征二钱...\"
李邈眼前一黑。他明明记得公文上写的是盐商竞价认购,怎么到下面就变成强征了?
\"立刻备马!本官要进京面圣!\"
与此同时,汴梁城的樊楼里正觥筹交错。户部侍郎王黼举着夜光杯,向满座盐商敬酒:\"诸位放心,这次新发的盐引都是上好的淮盐。每引只收五两银子,比市价便宜三成呢!\"
盐商们交换着眼色。谁不知道淮盐场去年就减产了?但没人说破,反而争相举杯:
\"王大人体恤商贾,真乃再生父母!\"
\"下官认购三万引!\"
\"我出五万!\"
王黼眯着醉眼,仿佛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在眼前跳舞。他没注意到角落里,一个泉州来的海商正悄悄在账本上记下某位盐商的名字——那人刚用三万引盐引,换了童贯府上管家的一个点头。
潼关城头的韩世忠也收到了消息。老将军把信函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军需官脸上:\"这就是你说的军饷?拿去买盐引?\"
军需官缩着脖子:\"朝廷说...说拿了盐引就能去盐场支盐,卖了盐就有银子...\"
\"放屁!\"韩世忠一脚踹翻案几,\"盐民都造反了,哪来的盐?!\"
他的怒吼惊飞了城楼上的乌鸦。远处,几个伤兵正用树枝当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医帐挪。他们的饷银已经拖了四个月,昨天刚领到的,是盖着户部大印的盐引凭证。
深夜的御书房里,赵桓面前堆着三份奏折。一份是两浙路急报盐民暴乱,一份是潼关守军联名陈情,还有一份...他盯着童贯递上来的密折,上面写着\"泉州海商认捐军饷八十万两\"。
皇帝的手指轻轻敲着桌案。烛火忽明忽暗,映得他半边脸隐在阴影里。
\"告诉郑居中,\"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再加发五十万引茶引。\"
侍立在一旁的梁师成手一抖,朱砂笔在袖口蹭出一道红痕:\"陛下,这...今年春茶还没...\"
\"去办。\"赵桓的眼神让梁师成把话咽了回去,\"再拟一道密旨给李邈,让他...让他酌情安抚盐民。\"
梁师成躬身退出时,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御案上那方端砚,怕是保不住了。
千里之外的杭州驿站,李邈正对着油灯写奏折。写着写着,一滴墨汁突然晕开了字迹。他抬头望去,发现是房顶漏雨了。
\"大人,盐民代表求见。\"随从在门外低声禀报。
李邈叹了口气:\"让他们进来。\"
门开处,老灶头赵大带着三个年轻盐工跪在雨地里。老人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后,竟是一把雪白的盐。
\"大人,这是我们十八家盐灶凑的...知道朝廷困难...\"赵大的手抖得厉害,\"只求别再加税了,娃儿们实在...实在吃不上饭了...\"
李邈接过盐包,发现盐粒里混着几丝暗红——是老人手上溃烂的伤口留下的血迹。
雨越下越大。驿站房顶的漏洞像一只流泪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