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夫人呼吸一滞,终于将手中玉扇啪然掷地,躬身跪下。
“霍姑娘,求你。”
“赵家……不能再死一个人了。”
室内陷入沉默。
良久,霍思言才轻声开口:“你可知你这话,有多可笑?”
“当年贺慎之死,换的是赵家一族的安稳。”
“如今轮到你求命,你才明白命值几何?”
赵夫人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伏地。
霍思言起身,走至她身前,居高临下。
“从今日起,你将那批旧账誊写两份。”
“一份我看,一份,你亲自送入枢台。”
“你若敢少写一句、漏一字,我保不住你,也保不住你儿子。”
赵夫人身躯一颤,点头如捣蒜。
“明白,我……都写。”
赵夫人走后,沈芝端起一盏茶,放在霍思言面前。
“你确定她会照做?”
霍思言未接茶,望着窗外天光渐亮,神情沉静。
“她不是怕赵家毁了,她是怕她儿子死。”
“一个母亲到了这一步,才会真把命送上来。”
沈芝轻轻一笑,眉眼讽意淡淡。
“倒也罢了,赵家这口气憋得太久,也该出清了。”
“只是……太后那边,未必想看到你将这口气引爆。”
霍思言终于收回目光,看向她。
“太后若聪明,就该在这时候割肉止损。”
“赵家不倒,所有人都看不清谁主沉浮。”
沈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语气低沉:“可她未必愿意服你,你逼得越紧,她可能越要反咬一口。”
霍思言嗤笑:“她若真想咬,早咬了,但她不敢。”
沈芝看着她,目光幽深。
“你……是不是已经布好局了?”
霍思言点头,低声道:“我已让谢知安着手安排,若赵夫人今夜前未递交文书,便由北镇抚司出面,以拒查抗审之罪,将赵氏列入清算。”
“所有在职旧臣,一并入册,这份名册,一旦动手,就不会收回。”
沈芝神色变了变。
“你这是釜底抽薪。”
霍思言平静道:“你觉得决绝吗?是他们逼我的。”
傍晚,枢台。
赵夫人身着素衣,带着两箱文书踏入重门,文官交接,封条落印。
同一时刻,谢知安手中的清算名册尚未递出,宫中飞鸽急来。
太后批复:“赵氏认罪,念其三代功绩,可免族刑,贬籍三年。”
谢知安放下书卷,抬眼看霍思言。
她面无波澜,缓缓开口:“放过赵家,是太后的底线。”
“让赵家贬黜,是我给她的最后体面。”
深夜,谢府灯未熄。
霍思言独坐书阁,翻阅赵氏旧账,一张纸页落地,露出其下密信一封。
信封上,只有两个字。
“楚延。”
霍思言指尖微顿,将信抽出,一字一句看下去。
良久,她合上信,眼神彻底冷了。
沈芝匆匆入内,看见她神色,微怔。
“怎么了?”
霍思言把信放入火盆中,看着信纸化灰。
“南州兵变,不是赵家与陈宦。”
“是赵家与……楚延。”
沈芝瞳孔紧缩。
“楚延……不是死在西岭山战役中了吗?”
霍思言看向她,声音低冷:“他没死,他隐在军中,换名易貌,如今是……兵部大都督,方遇。”
谢府夜寒如水,火盆中那封密信烧得灰尽,未留只字片语。
霍思言静坐良久,指节紧握,终是低声道:“原来,一开始就埋着这么一颗雷。”
沈芝神情未定,压着声音问:“你确定那信是真的?方遇……真是楚延?”
霍思言眼神冷凝:“笔迹不假,落款有年旧印,是贺慎死前交给赵氏保管的。”
“他本想留给太后,结果成了赵家藏身的护符。”
沈芝几乎想站起来:“那我们怎么办?太后……她会不会早就知道?”
霍思言眼眸微垂,声音如冰:“她当然知道。”
“只不过,这颗棋子她用了这么多年,不愿轻动罢了。”
“楚延当年领兵征南,兵败失踪,尸骨无存,赵家替他假死,借尸还魂成了方遇,而他,也成了太后的底牌。”
沈芝眉头紧皱:“那他现在掌着北境兵符,一旦动手……”
霍思言接道:“便是山河震动。”
沈芝低声问:“你打算如何?”
霍思言沉吟半晌,开口:“我觉得,不能动他。”
沈芝一怔:“不能动?他手握兵权,你不趁此揭出,等他反扑,岂不是……”
霍思言却缓缓摇头:“此事不能以赵家之口说出。”
“那只会让朝中以为我与赵家联手栽赃方遇,反被人趁势反咬。”
“得另设一局,引他自乱。”
霍思言望向案上一张边境调兵图,指尖一点一处:“他如今驻北境,调兵令皆需太后亲批。”
“我们就从他近身将领入手,设假情报,引其误判一次边防动向。”
“只要他调兵有误,朝中便有人质疑,到那时再揭他旧名,便是名正言顺。”
沈芝微微点头,又道:“此事需多久布成?”
霍思言凝神片刻说道:“十日,十日之内,我要让楚延……亲自踏出那一步。”
与此同时,宫中凤仪殿。
太后翻阅着枢台新报,一旁宫人轻声禀报:“赵夫人已交出文书,谢府未有异议。”
太后点头,却眉头未展。
“她那边呢?未曾动静,谢知安今晨往兵部探信,未入正门便退。”
太后轻轻闭上眼,声音低沉:“她知道了。”
片刻后,她睁眼,声音已如寒霜:“去传旨……让方遇进宫一趟。”
“本宫,要亲口问他一句……到底,还想隐瞒到几时。”
乾元殿静如沉水,玉灯悬照,映得四角冷辉。
方遇披雪入宫,墨袍未解,单膝跪地,低声道:“臣,见过太后。”
太后负手而立,背对着他,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你是何人?”
一句问话,如刀落霜林。
方遇神色微变,却未动分毫。
“臣……方遇。”
太后缓缓转身,目光沉如死水。
“若是方遇,又如何能签下那份调兵状?”
“又怎会认得那道旧年印记?”
方遇没有说话,微微垂首,像是在权衡。
良久,他终于低声开口:“臣……确实曾随楚延征南。”
“也确实在那场兵败后,受命更名。”
“太后命我保北境安稳,臣不敢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