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满朝皆哑。
赵案定名,等于朝廷承认赵栖之死涉及贺慎旧案,亦间接承认旧案之中,有“权力杀人”之嫌。
而一旦“权力杀人”四字落实。
那便不再是普通案件。
是清算,是覆案,是把曾经埋下的雷,一颗颗引爆。
下朝后,几位阁臣聚于端和殿。
程昭低声道:“太后这是……放霍思言彻底动手了。”
林涵神色不定:“你说这算不算借刀杀人?”
“她自己不动,只让霍思言翻。”
“到时候,该背锅的也好,出了问题的也罢,都是霍家的事。”
老阁臣徐澜叹息:“可如今不借她的手,谁敢动这一摊?”
“宗人府不敢,刑部不敢,就连我枢台都避之不及。”
程昭摇头:“这一局……没人能全身而退。”
夜,北镇抚司。
霍思言望着桌案上的兵部地图,那是赵栖口供中提及的一段禁军换防图。
其中数处路线与当年陈宦出宫时间重合。
若真属实,当年出药、下毒、掩埋记录,全由禁军暗线配合,早已不是内廷一人之谋。
而是整个局。
她抬手轻轻敲了敲桌面。
“谢知安。”
他应声而入。
“你手头还有多少旧年禁军名册?”
谢知安答:“两册未查,一册残卷,人事部分缺失。”
霍思言拿起炭笔,在地图上圈了一处偏隅。
“查这里,南城营第三支队。”
“贺慎死前两日,就是从这里接替换防,若他在此地受过手,营中必留痕。”
谢知安眸色一沉:“我这就去调人。”
霍思言忽然开口:“别明动,你带小白一程,去南城,我另派人接应。”
谢知安点点头,未再多问,转身离去。
霍思言望着案上的供词、图纸、名册,指尖落在陈宦的名字上,又缓缓移至一处空白。
空白上,无字,却已有影。
她低声道:“你到底是谁的人?”
“让那么多人,愿意替你,杀人灭口。
入夜,京城风声越发紧密。
南城营地,黑影悄然掠入,一袭墨衣潜行至西厢废库。
小白先落屋檐,发出一声低哑鸣叫,紧接着谢知安身形掠入,手中匕首挑起一块地砖。
砖下,赫然是半页残卷,上头墨字未干,写的是“防令改调”四字。
他眉目一紧,正要细看,门外忽传脚步声。
谢知安身形一转,消失在阴影中。
门开,一队巡兵踏入,为首者正是当日贺慎麾下副将。
他低声道:“此地近日不清净,巡查加密三成,若有人来……直接送北镇。”
谢知安心下一凛,将那半页卷纸收入怀中,悄然退去。
北镇抚司内,霍思言收到密信,展开时纸边尚有余温。
“南城营副将有异动,极可能知情,地砖下,发现贺慎遗留调令残页。”
她眸光一沉,落笔在卷上画下一道:“副将名赵远。”
“贺慎旧部,后转归陈宦帐下,若此人还在营中”
她起身披上斗篷。
“我亲自去请他。”
谢知安匆匆归来,拦在门口。
“我去,你身份已惹注目,太后放你翻案不是让你亲入局,是让你布局。”
霍思言看他一眼点头:“那你带人去赵远家中查。”
“我明日进宫,请太后给我一道兵部调令。”
“我要从她手里,光明正大拿人。”
翌日,御前密谈。
凤仪殿中,太后身披紫貂,眸光沉静,盯着霍思言递上的调令文书。
“你要调赵远?”
霍思言不避不让。
“他是旧案关键人,我不动他,反倒叫他以为朝廷怕了。”
太后指尖轻叩,良久才道:“你如今口碑虽立,但尚无调兵权。”
“若真给你令,你便是掀了案卷,也掀了朝堂之规。”
霍思言静静看她:“若贺慎能因旧案冤死,朝堂的规,值几个字?”
殿中一片寂静。
沈芝低声道:“调令若落笔,便是表明立场。”
太后缓缓起身,走向高窗边,目光越过宫墙,落在雪色京城之上。
“你要人,我给你。”
“但记住……这一次若拿不出结果,下一次,本宫就不再保你。”
霍思言行礼:“臣记下。”
当日晚,赵远被带入北镇。
他自知命悬一线,冷笑道:“你们就凭一张破纸,想扯出我来?”
霍思言不动声色:“纸不值钱,但你怕,值钱。”
她摊开那半页残卷说道:“贺慎死前两日,你夜调守卫换岗,藏了谁进去?”
赵远脸色骤变。
“你、你这是诬陷……那是兵部调令!”
霍思言淡淡一笑:“既是兵部调令,为何不存档?为何纸张残缺,落于废仓?”
“你说谎的时候,至少瞧一眼自己手抖没抖。”
赵远面如死灰。
她不再逼问,起身离开。
谢知安问:“他会开口?”
霍思言答得轻:“只差一句……我听命行事。”
北镇的审讯持续了整整一夜。
赵远没有撑过天明。
他在清晨第四更时分写下认罪供文:奉陈宦密令,杀贺慎。
落款处,歪歪斜斜,似是用尽了最后力气。
供文一出,北镇全署封卷入库,谢知安亲自押送副本入宫,霍思言则留下布控,封查陈宦旧部,连同当年参与换防的四名禁军副头,全部列入审阅名单。
风头之烈,朝中多年未见。
宫中,凤仪殿。
太后看着那封供文,眉眼不动,指尖却微不可察地扣紧了扶手。
沈芝垂首站于一侧,低声道:“陈宦曾为贺慎旧识,太医院多有往来,若真翻出幕后之人……”
她欲言又止。
太后声音淡淡:“说。”
沈芝抬头,眼底一抹警惕:“叶嘉言虽死,他留下的那份军中名单还在。”
“若落入思言手中,怕是……”
太后忽然笑了:“她要是翻得出,便给她翻,反正,到最后,总有人坐不住。”
谢府书房。
谢知安翻阅赵远口供,一纸纸摊开,却只得一连串含糊之语:“某日夜调……人面未见清……受封银百两……”
霍思言坐在对面,手中炭笔划过其中一句,神情凝重。
“人面未见清,这说明,赵远只是个棋子。”
“真正入贺慎营地下毒的人,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