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阳的深冬,万象神宫内却暖意融融。鎏金兽炉吞吐着龙脑香,十二根盘龙金柱映着烛火,将武曌端坐在凤椅上的身影拉得很长。她身着明黄织金袆衣,头戴九翚四凤冠,眉间的花钿在光影中忽明忽暗,尽显帝王威仪。
\"参见陛下!\"李显与李旦踏入殿门,同时俯身行礼。李显身形微胖,神情略显拘谨,流放十四年的风霜在他脸上刻下深深的痕迹;李旦则身姿挺拔,目光沉静,玄色朝服上的暗纹随着动作微微起伏。
\"坐吧。\"武曌抬手示意,声音不冷不热。她望着这两位李氏宗亲,心中思绪万千——一个是她亲手废黜的儿子,一个是主动让位的幼子,如今却都成了她不得不考虑的继承人选。
片刻后,武承嗣与武三思匆匆赶来。两人身着绯色官袍,额间还带着赶路的薄汗。\"姑母!\"他们齐声唤道,语气中带着讨好与不安。武承嗣握紧腰间玉带,眼神在李显和李旦身上扫过,眼底闪过一丝不甘;武三思则垂首敛目,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武曌微微皱眉,目光扫向上官婉儿:\"太平呢?\"
\"回陛下,太平公主说...没有陛下的圣旨,她绝不踏出观门半步。\"上官婉儿低头答道,声音轻柔却暗藏忐忑。她太了解这位公主的性子,骄傲倔强,自薛绍死后,更是将自己锁在府中,不问世事。
\"好,好...\"武曌连道两个\"好\"字,语气却愈发冰冷。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婉儿,拟旨。朕从今日起,解除太平公主的禁足。\"
当太平公主终于踏入贞观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她身着一袭素白道观,不施粉黛,却难掩风华。三千青丝随意挽起,仅用一支玉簪固定,比起殿中众人的华丽服饰,更显清冷孤傲。
\"参见陛下。\"她行礼时不卑不亢,目光与武曌对视,毫无畏惧。
武曌凝视着这个最像自己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良久,她终于开口:\"今日召你们来,是为了立誓。朕要你们承诺,日后'永不相负'。这誓言,将刻于铁券,藏于史馆,世代为证。\"
殿内一片寂静,唯有兽炉中炭火噼啪作响。李显低头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李旦若有所思,眼神深邃;武承嗣与武三思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既有不甘,又带着无奈;而太平公主,依旧神色淡然,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陛下,臣弟愿立此誓。\"李旦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沉稳有力。
李显也跟着起身:\"儿臣...也愿立誓。\"
武承嗣与武三思对视一眼,咬了咬牙:\"侄儿谨遵姑母旨意。\"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太平公主身上。她微微抬起头,清冷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既如此,臣女自当遵从。只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这誓言,究竟能约束几分真心,又有几人能真正信守,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武曌看着殿中众人,心中暗自叹息。她一生纵横捭阖,掌控天下,却在晚年为了平衡李氏与武氏的关系,不得不出此下策。
这枚铁券,究竟是和平的保障,还是新的纷争导火索,此刻无人能知。但她知道,这是她能为武家争取的最后一线生机。
神都洛阳的晨雾还未散尽,太初宫的铜钟已撞响第七声。章五郎握着象牙笏板穿过层层宫门,指尖触到袖中藏着的《太宗轶事》残页,冰凉的触感让他脊背微僵。昨夜武三思府中密会的场景犹在眼前,那些关于\"以文掩丑\"的暗示,此刻与早朝传唤交织成令人不安的预兆。
贞观殿内,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缠绕着二十八星宿图。武曌斜倚在九龙沉香榻上,凤目扫过阶下群臣时,章五郎分明看见她眉间朱砂痣随着轻笑微微颤动:\"章,朕听闻你博古通今,可愿担纲《三教珠英》主纂?\"
这句话如重锤砸在殿内。刘知几,这位以直笔着称的史官喉结动了动;李峤的象牙朝笏在掌心沁出汗渍,他突然想起上个月在大理寺见到的那摞被焚毁的宫廷秘档。而章五郎垂眸行礼时,麒麟纹玉佩在广袖中轻轻晃动——这分明是要他们用煌煌巨着,掩埋那些不该现世的秘密。
\"臣等谨遵圣命。\"二十四人齐声应答,唯有章六郎上前半步,腰间新赐的金鱼袋晃出耀眼的光:\"陛下圣明!三教典籍散落已久,正该借此良机...\"他的谄媚之词被武曌抬手打断,女皇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殿外摇曳的红梅上:\"此书要将儒之纲常、佛之因果、道之玄机熔于一炉。\"她顿了顿,涂着丹蔻的指尖划过鬓边珍珠钗,\"尤其佛道两教的秘法记载...要仔细勘校。\"
这句话让章五郎浑身发冷。他想起藏书阁里那本记载不死药的《太宗轶事》,想起武三思说过\"吐蕃异动与袁天罡有关\"的密语。原来所谓的文化盛举,不过是要将可能威胁皇权的秘辛,永远封存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之中。
散朝时,刘知几在朱雀廊拉住章五郎:\"章兄可知,史馆上月失窃的正是太宗朝起居注?\"老史官压低声音,镜片后的目光如炬,\"如今突然编纂三教典籍...这其中怕是...\"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上官婉儿宣旨的声音,惊起满树寒鸦。
章五郎望着漫天纷飞的鸦影,忽觉手中的编纂诏书重若千钧。这哪里是什么青史留名的盛事,分明是武曌为保江山永固设下的棋局——用26支如椽巨笔,在儒释道的锦绣文章下,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而他,不过是这盘大棋中,一颗随时可能被弃的棋子。
漠北的寒风如利刃般刮擦着山壁,山洞内却弥漫着奇异的静谧。多阔霍盘坐在血池边缘,看着张起灵用碎石在地面刻出纵横交错的纹路,幽绿的夜明珠将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布满咒文的岩壁上摇曳成诡谲的图案。
\"这是什么鬼画符?\"她沙哑着嗓子开口,的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池边白骨。被麒麟诀重创后,她引以为傲的秘术大半尽毁,如今只能像困兽般蜷缩在封印核心,看着张起灵在面前摆弄奇怪玩意儿。
张起灵没有抬头,指尖拂过刻好的九宫格,又用不同形状的石块当作棋子:\"象棋。楚河汉界,将帅对弈。\"他将一枚磨圆的黑石推到多阔霍面前,青铜古铃随着动作发出轻响,\"红黑双方各十六子,以智谋决胜负。\"
多阔霍嗤笑一声,面容扭曲成嘲讽的弧度:\"和那些江湖术士的龟甲占卜有何不同?\"话虽如此,她还是盯着张起灵演示马走日、象飞田的规则,瞳孔里渐渐泛起异样的光。
首局落子,多阔霍迫不及待地横冲直撞,将车马炮悉数压上。张起灵却不紧不慢地排兵布阵,看似随意的落子间暗藏杀招。当她的\"老将\"被两枚\"炮\"隔山锁定时,山洞里突然响起瓷器碎裂般的尖笑:\"好个隔山打牛!原来你小子藏着这手!\"
接下来的日子,血池边的厮杀声渐渐取代了咒骂。多阔霍会为一步臭棋掀翻棋盘,也会在险胜时拍着的膝盖狂笑。有次张起灵故意让她连赢三局,突然沉默许久:\"这棋有趣。\"
这句话让空气瞬间凝固。张起灵的手指悬在\"帅\"位上方,想起师父教他下棋时说过\"棋如人生,落子无悔\"。山洞外的风雪突然加剧,震得岩壁簌簌落石,他却平静地落下一子:\"再来。\"
棋子碰撞的脆响中,谁也没注意到彼岸花吊坠在张起灵怀中微微发烫。那些看似消遣的对弈,实则是他破解阵法的暗语——当多阔霍用\"车\"横冲直撞时,他已悄悄将麒麟内力注入棋盘纹路;而她得意洋洋地\"飞象\"守河时,暗藏玄机的棋局正与封印阵眼产生共鸣。这场以棋为刃的较量,终将在某步绝杀中分出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