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掖庭宫的琉璃瓦在暮色里泛着冷光。章五郎握着鎏金腰牌穿过九曲回廊,靴底踏过青砖的声响惊飞檐下白鸽。藏书阁朱漆大门前,两名金吾卫抱拳行礼,铜锁开启时,厚重的檀木香气裹挟着陈年纸墨味扑面而来。
阁内三层楠木书架如密林耸立,垂落的青铜宫灯将阴影切割得支离破碎。章五郎仰头望向高处\"武德-贞观\"的描金匾额,衣袂扫过积尘的雕花栏杆,顺着盘旋的木梯拾级而上。指尖抚过书脊的瞬间,暗格里的机关突然发出细微的\"咔嗒\"声,整排书架缓缓转动,露出夹层中封存的珍本典籍。
\"就是这里!\"他突然顿住,目光锁定在一本烫金封面的《太宗轶事》上。羊皮纸扉页已经泛黄,边缘卷起细小的毛边,翻开时发出脆弱的沙沙声。章五郎屏住呼吸,快速扫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直到一段记载让他瞳孔骤缩——\"贞观元年术士袁天罡进京,太宗皇帝命他为大唐祈福国运,和炼制不死药于贞观二十年练成,袁天罡试药后产生一些副作用\"。
烛火突然剧烈晃动,在墙上投下扭曲的阴影。章五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又将书页前后反复翻看,却再找不到任何相关记载。\"不可能...\"他低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记载文字,\"整整二十年的心血,怎会只有寥寥数语?\"
他合上书本,靠在书架上陷入沉思。地下书库的寂静被他沉重的呼吸声打破,烛泪滴落在青砖上,凝成琥珀色的珠状。\"副作用...\"他喃喃自语,脑海中浮现出太宗皇帝端坐龙椅的画像,\"若不死药真的成功,以李世民的雄才大略,怎会甘心让试药者独享长生?除非...\"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章五郎突然想起另一本古籍中的记载——贞观二十三年,太宗皇帝暴毙,而袁天罡却在同年神秘失踪。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所有线索在脑海中拼凑出一个惊人的推测:所谓的\"副作用\",或许根本就是足以颠覆王朝的致命缺陷。
\"袁天罡...\"他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原来你才是解开一切谜团的钥匙。\"摇曳的烛光下,他的影子在书架间拉得老长,宛如一只伺机而动的猛兽。二十年的试药、突然暴毙的皇帝、消失的术士,这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惊天秘密?
章五郎将书本重新塞进暗格,转身时撞落一旁书架上的青瓷香炉。碎片飞溅间,他瞥见炉底刻着的篆书——\"贞观二十一年,袁天罡监制\"。寒意顺着后颈爬上头皮,他弯腰捡起残片,却发现炉底内侧还刻着一行极小的字:\"药力反噬,天命难违\"。
暮春的洛阳城笼罩在薄暮之中,章五郎匆匆穿过朱雀大街,衣袍在疾风中猎猎作响。街边小贩的叫卖声、车马喧嚣声都被他抛诸脑后。回到章府时,檐角的铜铃在风中摇晃,发出细碎而清冷的声响,恍如来自千年之前的叹息。
与此同时,贞观殿内烛火通明,武曌慵懒地斜倚在蟠龙金榻上,凤目微阖,周身萦绕着不怒自威的帝王之气。上官婉儿手持奏章,垂首立于阶下,殿内寂静得只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如何?”武曌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上官婉儿上前一步,轻声道:“章五郎在藏书阁停留许久,离开时神色凝重,应当是发现了些端倪。”
武曌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这秘密也该重见天日了。就看他是否有这个造化,能参透袁天罡留下的玄机。”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其中多是群臣奏请立武承嗣为太子的折子,唯有狄仁杰的奏章言辞恳切:“立子则太庙可祔姑,立侄则无先例。”
武曌指尖轻轻叩击着扶手,沉吟片刻后,目光变得幽深而决绝:“看来这件事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她望向殿外渐浓的夜色,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传朕旨意,派人秘密前往房州,召庐陵王回都。”
上官婉儿微微一怔,随即福身应道:“是!”她深知这道旨意的分量——被流放十四年的李显,一旦回京,便意味着武周王朝的储君之位将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圣历元年的秋天来得格外早,洛阳城的梧桐叶开始泛黄时,一辆辆马车悄然驶入皇宫侧门。李显掀开马车帘幔的瞬间,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宫墙,眼眶不禁湿润。十四年前,他被贬出长安时,万念俱灰;如今归来,心境已是天翻地覆。
而此刻的武曌,站在贞观殿的露台上,望着漫天晚霞,心中思绪万千。她想起自己一步步登上皇位的艰辛,想起那些为了权力牺牲的人。立子还是立侄,这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终于要有答案了。“李显...”她轻声呢喃,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夜幕降临,洛阳城渐渐陷入沉睡,唯有皇宫内灯火依旧。一场关乎王朝命运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暮秋的梁王府浸在冷雨里,铜制兽首吐水嘴垂落的雨帘将庭院切割成破碎的镜面。武三思斜倚在湘妃竹榻上,白玉茶盏轻叩紫檀木几,叮咚声混着雨声,在空荡荡的厅堂里格外清寂。案头的鎏金狻猊香炉飘出龙脑香,却驱不散满室凝滞的气压。
\"我们都没机会了。\"武三思忽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他望着雨幕中摇曳的灯笼,烛火在雨水里晕成模糊的光斑,恍若他逐渐渺茫的野心。
武承嗣正把玩着腰间的螭纹玉佩,闻言动作一顿:\"何出此言?\"他抬眼时,正对上堂弟阴鸷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淬着化不开的戾气,倒与武曌发怒时的眼神有几分相似。
武三思冷笑一声,从袖中甩出一封信笺。素白宣纸上的朱砂印泥还未干透,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红。\"自己看。\"他端起茶盏轻抿,滚烫的茶水入喉,却暖不了心底的寒意。
武承嗣指尖发颤地展开信笺,寥寥数行字仿佛化作千斤重锤:\"庐陵王已于三日前抵洛,暂居东宫...\"墨迹未干的\"东宫\"二字刺得他眼眶生疼,信纸从指间滑落,飘落在青砖缝里,被雨水迅速洇成皱团。
\"李显...回来了...\"武承嗣喃喃重复,声音像是被掐住脖颈的困兽。他想起数月前在朝堂上慷慨陈词,力陈武氏血脉继承大统的必要性,想起姑母当时意味深长的笑容——原来一切早有定数。
武三思起身踱步,靴底碾过信纸发出细碎声响。\"姑母已经有了决断。\"他盯着墙上的《女帝临朝图》,画中武曌头戴十二旒冕旒,目光如炬俯瞰群臣,\"你以为那些支持我们的奏章,她真的看不透是算计?不过是借刀杀人,逼太子党露出底牌罢了。\"
窗外惊雷炸响,闪电照亮武承嗣惨白的脸。他突然想起幼时在并州老宅,姑母抱着他教读《吕氏春秋》的场景。那时的她还只是个温柔的妇人,谁能想到多年后,会亲手将李氏皇族踩在脚下?而如今,她又要将江山还回李氏手中。
\"那我们...\"武承嗣刚开口,便被武三思挥手打断。
\"蛰伏。\"武三思捡起地上的信纸,慢条斯理地折成纸船,\"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别忘了,庐陵王被流放十四年,朝中根基已断。而我们...\"他将纸船放入铜盆,火折子点燃的瞬间,火焰映得他眼底泛起嗜血的光,\"还有武氏宗亲,还有满朝党羽。\"
雨势渐急,魏王府的朱漆大门在风雨中吱呀作响。武三思望着燃烧的纸船化作灰烬,嘴角勾起一抹狞笑——这场权力的博弈,远未到落幕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