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圣元年(695)正月十五,洛阳城火树银花不夜天。朱雀大街上,踏歌而行的百姓举着莲花灯,欢声笑语中飘来糖画甜香。
薛怀义却独自立站在桥头,酒气熏天的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他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万象神宫,腰间金错刀随着狂笑不停撞击玉带銙:\"武曌那贱人,今晚就让你看看,谁才是这洛阳城的主宰!\"
忽有冷月穿云,一道玄色身影如鬼魅般落在桥头石狮子上。薛怀义的笑声戛然而止,酒意瞬间化作冷汗——来人一袭鹤氅绣着北斗七星,腰间玉牌刻着\"钦天监\"篆字,正是让满朝文武闻风丧胆的国师袁天罡。
\"梁国公好雅兴。\"袁天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薛怀义只觉脖颈一凉,方才别在衣襟上的金步摇已落在对方掌心,\"听说梁国公在宴会上,说要给洛阳放个'大烟花'?\"
薛怀义喉结滚动,强撑着笑道:\"国师说笑了,不过酒后戏言......\"话音未落,袁天罡已转身离去,月光在他玄衣上投下诡谲的星图。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宫墙拐角,薛怀义才踉跄着扶住栏杆,后知后觉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子时三刻,薛怀义踉跄着穿过玄武门。他怀中藏着浸透松脂的麻布,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当万象神宫朱红的廊柱近在咫尺时,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鸣。薛怀义尚未反应,后心已传来刺骨剧痛——有人用内力震碎了他的琵琶骨!
\"你......\"薛怀义挣扎着转头,正对上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来人青衫上绣着北斗第七星,腰间\"天佑星\"银牌在夜色中泛着冷光。不等他呼救,第二道身影如鹰隼般俯冲而下,玄铁判官笔抵住他的天突穴:\"梁国公,借你项上人头一用。\"
薛怀义瞳孔骤缩。这声音他绝不会听错——正是三日前在鸿胪寺宴席上上官婉儿,给武曌献《大云经疏》的剧痛从天灵盖炸开的瞬间,他恍惚看见天速星将一枚刻着九头蛇柏的令牌,轻轻放在他抽搐的掌心。
太初宫深处,麟趾殿的沉香袅袅升腾,武曌斜倚在嵌宝螭纹榻上,指尖摩挲着鎏金错银的牡丹纹香炉。案前烛火摇曳,将上官婉儿执笔批注奏章的身影,投映在绘满云海瑞兽的屏风上,随着夜风轻轻晃动。
\"处理妥当了?\"武曌忽然开口,尾音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慵懒。她转动着腕间的翡翠缠丝镯,冰润的翠色与她眼底的冷光交相辉映。
上官婉儿搁下笔,莲步轻移至榻前,广袖下的指尖微微发颤:\"回陛下,一切已按计划行事。\"她垂眸时,额间花钿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宛如凝固的血色。
武曌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颌,迫使那双含情目与自己对视:\"朕当真没想到,朝夕相伴的女官,竟是不良人安插在朕身边的棋子。\"指甲微微用力,在上官婉儿白皙的皮肤上压出红痕,\"说吧,国师许了你什么好处?\"
上官婉儿睫毛轻颤,却挺直脊背直视那双帝王之眼:\"陛下明鉴,婉儿自入宫起,便只效忠于陛下一人。不良人的身份,不过是更好为陛下扫清障碍的利刃。\"她反手握住武曌的手腕,语气坚定,\"薛怀义,意图烧毁我大周明堂,此罪当株,留之何用?\"
武曌盯着她片刻,忽而放声大笑,松开手时指尖掠过她的发簪:\"好个巧舌如簧的丫头!\"笑声戛然而止,她靠回软垫,目光扫过案头薛怀义生前进献的《大云经疏》残卷,\"不良人就不良人吧,朕不是那小气之人。\"
次日卯时三刻,凄厉的惊叫撕破了洛阳城的晨雾。当武曌踏着满地霜华亲临现场时,明堂的飞檐还在冒着青烟,薛怀义焦黑的尸体蜷缩在坍塌的梁柱间,手中死死攥着枚刻有九头蛇柏的玄铁令牌。
\"梁国公生前深得朕心,\"武曌垂眸望着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凤袍下的手指轻轻叩击腰间玉带,\"着礼部按国公之礼厚葬,追封谥号......\"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就叫'忠烈'吧。
晨钟暮鼓中,送葬队伍缓缓出城。而上官婉儿立于玄武门城楼,望着载着薛怀义棺椁的灵车渐行渐远。风掀起她的披帛,露出内衬上暗绣的不良人徽记——那只蛰伏的玄鸟,正与远处皇宫飞檐上的鸱吻遥遥相望。
贞观殿内,鎏金蟠龙柱上的烛火明明灭灭,将武曌的身影投映在丹墀之上,恍若一幅流动的帝王图。她斜倚在九龙沉香榻,指尖摩挲着碧玉扳指,目光似笑非笑地望着阶下跪拜的狄仁杰:“怀英啊,不知何事劳你亲自入宫?”
狄仁杰起身,他将笏板抱在胸前,声音沉稳如钟:“臣斗胆求见陛下,只为梁国公薛怀义之死。”话音落地,殿内空气骤然凝固,唯有铜漏滴水声在寂静中愈发清晰。
武曌挑眉,玉指轻点榻边的鎏金香炉,沉香袅袅间,她的笑声带着几分玩味:“怀英果然敏锐。看来这洛阳城里,终究还是瞒不过你这双眼睛。”她起身缓步而下,凤履踏在青砖上发出清脆声响,“说说看,你为何认定此事与朕有关?”
狄仁杰垂眸避开那道锐利的目光,沉声道:“薛怀义暴毙当夜,宫中守卫调动异于往常,而现场遗留的玄鸣阁令牌......”他顿了顿,抬眼直视武曌,“此等布局,除了陛下,无人能在神不知鬼不觉间调动不良人。”
武曌绕着他缓步踱步,广袖扫过案上堆积的奏章:“世人皆道薛怀义是朕的男宠,你却不这么想,为何?”她突然驻足,凤目如鹰隼般盯着狄仁杰的反应。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卑不亢:“在臣眼中,梁国公不过是陛下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他仗着圣宠跋扈张扬,甚至妄图染指朝政......”他话音未落,武曌已放声大笑,笑声震得殿顶的藻井微微发颤。
“好个狄仁杰!”武曌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愧是朕的肱股之臣。既然你已猜到,就按朕的意思处理吧。”她转身走回龙榻,随手拿起奏章,“对外宣称梁国公是被玄鸣阁余孽所杀而亡,至于那些闲言碎语......”她嘴角勾起一抹冷意,“怀英,你知道该怎么做。”
狄仁杰躬身行礼:“臣遵旨。”
武曌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手中奏章轻轻敲击龙案,发出规律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