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开拔时,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薛仁贵骑着战马,与张起灵并辔而行,马蹄踏过春草,惊起几只归鸟。
远处传来突厥大营方向的风声,带着隐约的号角,却掀不动两人铠甲上的霜华——一个是戴了二十年面具的麒麟侯,一个是白了头却仍握枪的白袍将,当他们的马首同时转向边疆时,便知这一战,必如辽东雪夜般,让敌寇记住大唐的锋芒。
“起灵,待破了突厥,咱们回辽东看看吧。”薛仁贵忽然指了指北方,“当年咱们埋酒的那棵胡杨,怕是长得更粗了。”张起灵望着他眼中的光,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两人在胡杨树下对饮。此刻风卷着他的回答掠过军旗:“好——待得胜还朝,咱们就着边疆的月光,再喝一次辽东的酒。”
马蹄声渐远,校场的尘埃落定,唯有两面大旗在暮色里猎猎作响,如两把利刃,插在大唐边疆的土地上。薛仁贵的白发与张起灵的面具,在夕阳下渐渐融成一道剪影——那是老将与名将的传承,是岁月磨不灭的忠勇,更是大唐军魂里,永远炽热的那簇火。
永淳元年的边塞风裹挟着沙砾,将云州的烽火台染成昏黄。薛仁贵的马蹄刚踏入前线营帐,战报便如急雨般递来——东突厥叛军二号人物阿史德元真正率部在云州外围游弋,似在试探唐军防线。老将扶着腰间银枪站起身,铠甲相撞发出清响,望向帐外张起灵时,见他正盯着舆图上“云州”二字摩挲麒麟令牌,指尖在“突厥营地”标记处顿了顿。
“我率前军正面迎敌,你带玄甲军绕后,断其退路。”薛仁贵的声音带着北疆风雪磨出的沉稳,眼角皱纹里凝着经年战事的霜色,“当年这阿史德元真在辽东见过我,只怕如今……”他忽然笑了,指尖敲了敲自己斑白的鬓角,“要让他瞧瞧,老将虽老,肝胆未寒。”
张起灵抬头时,面具下的目光掠过薛仁贵铠甲上的旧痕——那是二十年前辽东之战留下的箭伤,此刻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颔首应下,玄甲军甲胄的反光在帐内晃过,如一片沉默的寒芒:“我率部埋伏于突厥退往阴山的隘口,待薛副帅这边接战,便断其粮道、阻其援兵。”两人对视间,帐外狂风掀起帐角,恍若又听见当年辽东战场上,彼此率军冲锋时的号角相和。
次日正午,云州城郊的荒原上,唐军旌旗如林,“薛”字大旗在风中猎猎翻卷。薛仁贵勒住战马,银枪斜指地面,盔缨随风声飘动——他特意未戴兜鍪,满头白发被阳光照得发亮,却衬得面容愈发冷峻威严。对面突厥军阵中,阿史德元真骑在青骓马上,望着唐军阵前那道熟悉的身影,眉峰紧蹙:“听闻薛仁贵十年前便早已退休,怎会在此?”他不信邪地策马向前,身后亲卫紧握弯刀,随他逼近至唐军百步之内。
“来者可是大唐将领?”阿史德元真的汉语带着浓重的突厥口音,手中马鞭敲了敲马鞍,“莫要拿薛仁贵的名号诓我!他若还活着,怕已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老鬼了!”话音未落,便见唐军阵中那员老将忽然抬手,卸去头上铁盔——霜雪般的须发倾泻而下,却掩不住面容上的英武之气,尤其是那双眼睛,依旧如鹰隼般锐利,扫过突厥军阵时,竟让前排骑士忍不住勒紧马缰。
“突厥小儿,可识得本将?”薛仁贵的声音如洪钟震响荒原,银枪猛然扬起,枪头红缨翻飞间,竟带出当年白袍破阵的气势,“某乃右领军卫将军薛仁贵,曾于安市城斩将夺旗,于辽东踏碎突厥王庭——你道我已死?今日便让你看看,老将之血,仍能染透边疆!”
阿史德元真瞳孔骤缩。他怎会忘记,二十年前在辽东,那身白袍银枪如鬼神般突入阵中,亲手斩下他兄长头颅的身影?此刻眼前人虽须发皆白,铠甲上的“薛”字纹却清晰如昨,尤其是额间那道斜长的伤疤——正是当年他兄长挥刀留下的印记。“真……真是薛老将军……”他喉间发紧,马鞭从掌心滑落,砸在沙地上溅起细尘。身旁亲卫见状,纷纷下马伏地,额头触地时,荒原的风卷着他们的低语掠过:“是白袍将军……是那个让突厥孩童夜不敢啼的人……”
突厥军阵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惶私语,如秋风吹过败草。薛仁贵见状,趁机拨转马头,面向身后唐军高声道:“儿郎们!当年咱们在辽东如何杀贼?今日便让这些突厥人再尝尝大唐刀锋的滋味——随本将冲锋,踏平敌营!”银枪落下时,“杀”字喊声如雷霆炸响,前排陌刀手齐齐踏前,刀刃在阳光下连成雪白的墙,逼得突厥战马连连后退。
阿史德元真此刻早已没了战意,见唐军如潮水般压来,慌忙喝令撤退。可突厥士兵见主将失色,军心早溃,马蹄踏碎自己的营帐,兵器丢得满地都是。张起灵率领的玄甲军恰在此时从侧翼杀出,麒麟旗卷着沙砾掠过突厥退军之路,玄甲铁卫的陌刀砍断缰绳、劈碎盾牌,将退路堵得水泄不通。薛仁贵纵马直追,银枪挑落敌军帅旗,白发在血光中翻飞,竟比当年更添几分狠厉——原来岁月从不曾磨去他的锋芒,只是让这把历经百战的刀,多了几分沉淀的凛冽。
此战从正午杀至黄昏,荒原上尸横遍野,突厥军旗甲狼藉。唐军斩首万余级,俘获两万余人,缴获的牛马羊群漫过地平线,如黑色的云。当阿史德元真被亲兵护着逃入阴山时,回望云州方向,只见薛仁贵的白袍染着血迹,却依旧在军阵中往来巡视,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丰碑。而唐军士卒们传唱的歌谣,已随着夜风飘向塞北:“白袍老将今犹在。
永淳元年十月的塞北已落初雪,阴山脚下的突厥老巢燃着冲天大火,浓烟裹着雪花掠过荒原,将张起灵玄甲上的麒麟纹映得忽明忽暗。他勒住战马回望,身后三千亲卫军正如铁流般清扫残敌,刀刃上的血珠混着碎雪坠落,在焦黑的土地上洇开暗红的花——自薛仁贵那句“交给你了,起灵兄弟”后,他率部追亡逐北三日三夜,终于在今夜踏平了东突厥最后的巢穴。
薛仁贵站在稍远处的高岗上,银枪插在雪地里,白发被北风扯得飘起。他望着张起灵在火光照耀下的身影,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辽东战场上那个戴着麒麟面具的少年,那时他总说“末将唯薛帅马首是瞻”,如今却已能独当一面,率玄甲军如雷霆般扫平敌巢。老将抬手拂去铠甲上的雪花,唇角勾起笑意——这一战,终究是让大唐的刀锋,在突厥人心脏上刻下了永难磨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