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粘稠得像是凝固的猪油,沉甸甸地压在口鼻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郁的腐殖土腥气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血腥味。我站在一片狼藉的空地上,眼前是一座典型的湘西吊脚楼。它孤零零地矗立在这片林木稀疏的山坳里,远离其他寨子,如同被遗忘的孤岛。木楼依着山势而建,离地半人多高的底层由粗大的木柱支撑,原本该是堆放杂物或圈养牲口的地方,此刻却成了惨剧的修罗场。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杂着尸体腐败特有的甜腻恶臭,正从那黑洞洞的底层门户里汹涌而出,霸道地侵蚀着我的嗅觉。几只肥硕的绿头苍蝇嗡嗡地飞舞着,贪婪地撞击着虚掩的破旧木门,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楼上的住人层,几扇糊着发黄皮纸的窗户紧闭着,死寂无声,窗棂上残留着几道干涸发黑、如同泼墨般的喷射状血迹。
这里,就是老司口中,画皮鬼最新的“杰作”——麻家寨边缘一户不幸的人家。
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胃里的翻腾和那无处不在的湿热带来的窒息感。我调动起体内沉寂的道炁,小心翼翼地注入覆盖全身的灰白无常法袍。法袍表面那些极细的银线纹路瞬间流过一层微不可查的光晕,一股微凉的、带着“隐匿”与“隔绝”气息的奇异道韵悄然弥漫开来,将外界那浓郁的血腥腐臭稍稍推开。同时,一股源自阴司法则的、对阴邪气息的敏锐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触角,顺着法袍的覆盖,被数倍地放大、延伸出去。
我迈步,走向那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破旧木门。左腕上缠绕的玄铁拘魂锁链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被同类气息引动的冰凉震颤。右手紧握着那枚冰冷的无常令牌,其上那个森严的“白”字,似乎也变得更加幽邃。
吱呀——
腐朽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更加浓烈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脸上。即使有法袍的隔绝,那股混合着血腥、腐败内脏和排泄物的味道依旧钻了进来,熏得我眼前发黑。
底层空间不大,光线昏暗。借着从门口和墙壁缝隙透入的惨淡天光,一幅地狱般的景象缓缓展露。
两具尸体以一种极度扭曲、痛苦的姿态倒伏在冰冷潮湿的泥土地上。一具是成年男子,身体佝偻蜷缩着,双手死死地抠进地面的泥土里,指甲外翻,指缝里塞满了黑红色的泥垢和凝固的血块。他的脸…不,他已经没有脸了!整个面部只剩下模糊的血肉和暴露在外的、森白的颧骨与牙床,眼窝空洞洞的,残留着极致的恐惧和凝固的痛苦。血污浸透了他破烂的粗布短褂,在身下晕开一大片深褐色、几乎发黑的污迹。
另一具尸体,是个半大的男孩,仰面躺倒在不远处。他的胸膛被整个剖开,肋骨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外翻折,露出里面空荡荡、被粗暴掏挖过的胸腔,心脏不翼而飞。他的脸上同样血肉模糊,但依稀还能辨认出临死前的极度惊骇。几只肥胖的蛆虫正从他空洞的眼眶和敞开的胸腔里蠕动着爬出。
苍蝇的嗡嗡声在这里达到了顶点,如同死亡的奏鸣曲。
然而,这仅仅是视觉的冲击。当我将无常法袍赋予的感知力完全放开,小心翼翼地探入这片死亡空间时,一股更加庞大、更加纯粹的邪恶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阴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阴气!
它们并非寻常死亡后自然散逸的阴冷死气,而是充满了无尽的怨毒、痛苦、恐惧和一种…刻骨铭心的背叛感!如同无数根冰冷的、淬了剧毒的钢针,疯狂地刺向我的感知!这股怨毒阴气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沉甸甸地充斥在整个底层空间的每一个角落,附着在每一根木柱、每一片草屑、每一滴干涸的血迹上,甚至渗透进了冰冷的泥土深处!它们还在缓慢地、不甘地蠕动着,仿佛死者临死前的绝望嘶吼被永久地冻结在了这片空间里。
这绝非普通的厉鬼索命!这是虐杀!是带着戏谑和玩弄的、最残忍的虐杀!只有这样才能在短时间内聚集起如此庞大、如此纯粹的怨毒阴气!
我强忍着识海中被这股怨毒气息冲击带来的阵阵刺痛和眩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扫过这片血腥的狼藉。
打斗痕迹异常明显,而且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寒的诡异感。靠近门口的木柱上,有几道深而凌乱的抓痕,木质纤维外翻,像是被野兽的利爪撕扯过,但边缘却残留着模糊的人类指纹印和干涸的暗红血迹——是那个成年男子临死前徒劳的反抗?墙角堆放的几个破竹篓被踩踏得稀烂,里面霉变的谷物撒了一地,混杂着暗红色的血点。
最触目惊心的,是在那个被掏心男孩尸体不远处的地面上。那里的泥土地面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反复践踏、翻滚过,留下了一片狼藉的、深浅不一的印痕和拖拽的血迹。而在这些痕迹的中心,赫然散落着几片巴掌大小、边缘参差不齐、颜色暗红发黑的东西!
人皮!
虽然已经干瘪、卷曲、沾满了泥土和污血,但那皮肤的纹理、隐约可见的毛孔、以及那令人作呕的触感…绝不会错!这就是从受害者脸上硬生生剥下来的脸皮!其中一片,上面还粘连着一小簇带着毛囊的头发!
剥皮…就在此地!就在受害者亲人面前!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我几乎能想象出那地狱般的场景:顶着亲人血淋淋脸皮的“东西”,在至亲之人认出它、陷入极致恐惧和崩溃的瞬间,狞笑着撕下伪装,然后开始这场惨无人道的虐杀!那男孩胸腔里的心脏…难道被…
胸口的鬼玺碎片猛地传来一阵强烈的悸动!不再是之前被引动的微颤,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和冰冷的兴奋!仿佛一头沉睡的凶兽嗅到了最甜美的血腥!
我心中一动,立刻凝聚心神,尝试沟通沉寂的鬼玺。一丝微弱却极其精纯的意念,小心翼翼地探向胸口深处那枚冰冷的碎片。
嗡!
鬼玺碎片骤然苏醒!一股远比无常感知更加霸道、更加深邃的探查之力,如同无形的黑色水银,瞬间以我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汹涌扩散!
这股力量冰冷、无情,带着一种凌驾于寻常阴阳法则之上的权柄气息。它无视了空间里浓稠的怨毒阴气,如同无形的梳篦,精准地梳理着每一丝残留的能量痕迹。
瞬间,无数更加细微、更加本源的“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我的识海!
除了那无处不在、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怨毒阴气之外,鬼玺之力清晰地捕捉到了两股截然不同、却又交织在一起的邪异气息!
第一股气息,极其阴冷怨毒,带着浓重的血腥和…脂粉气?!没错!是一种极其诡异、极其违和的脂粉香气!它并非现实中任何一种花香或香粉的味道,而是一种甜腻到发齁、却又透着一股浓烈腐败气息的怪异香味!这香气死死地缠绕在那几片残留的人皮碎片上,也弥漫在空间里最浓郁的血腥之处,甚至渗透进了那成年男子抠抓泥土留下的指痕深处!这股气息充满了极致的恶意和一种…玩弄生命的亵渎感!是画皮鬼!它独有的邪气标记!
而第二股气息…让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它极其微弱,如同游丝,混杂在那浓烈的怨毒阴气和诡异的脂粉香中,几乎难以分辨。但鬼玺之力却将其精准地剥离出来!这股气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非此界”特性!它不属于阳间生灵,也不属于寻常阴魂厉鬼,甚至与地府的阴司法则也格格不入!它呈现出一种…“画”的特质!一种被强行赋予形态、涂抹上去的“虚假生命”的妖力本源!冰冷、僵硬、带着一种颜料般的粘稠感,却又蕴含着某种扭曲的、模仿生灵的活性!它如同空间本身的一道细微褶皱,一种视觉上的油膜虹彩,就附着在那几片人皮碎片的断裂边缘,以及地面上最深的那几道拖拽血迹的尽头!
画皮妖力!爷爷手札中提到过的,源自某种上古邪法或异界妖魔的、赋予“画皮”以假乱真能力的本源妖力!它不属于这个世界,是画皮鬼存在的核心根基!
鬼玺的探查之力并未停止,它如同最忠实的猎犬,循着这两股交织的邪气(浓烈的怨毒阴气是受害者留下的背景,画皮鬼的脂粉邪气和那本源画皮妖力才是追踪目标),特别是那丝微弱的画皮妖力,开始向外延伸、溯源!
无形的探查丝线穿透了破败的木门,越过狼藉的空地,指向吊脚楼后方那片更加幽暗、林木更加茂密的山坡方向!那丝妖力残留,如同一条极其细微、几乎断绝的能量轨迹,顽强地向着西南方、那片老司口中讳莫如深的野猪岭最深处蔓延而去!而那个方向的终点…鬼玺之力清晰地反馈回一个巨大的、散发着腐朽死亡和浓郁阴邪气息的“节点”——正是老司提到过的,那座废弃多年的义庄!
呼——
我猛地收回了鬼玺的探查之力,胸口一阵气血翻涌,识海也传来阵阵疲惫。强行催动鬼玺,哪怕只是探查,对此刻状态不佳的我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但得到的信息,至关重要!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人间地狱般的吊脚楼底层,目光在那几片干瘪的人皮碎片上停留了一瞬。那诡异的脂粉甜香似乎还在鼻尖萦绕,混合着血腥与腐败,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感官烙印。
转身,走出这死亡的巢穴。重新站在惨淡的天光下,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肺腑里淤积的死亡气息,却只吸入了山林间同样沉闷的湿热。
线索,无比清晰。
残留的邪气:浓烈怨毒阴气(受害者)、诡异脂粉香(画皮鬼标记)、不属于此界的画皮妖力(核心本源)。
源头指向:西南方,野猪岭深处,废弃义庄!
老司的情报完全吻合。那地方阴气汇聚,尸骸众多,人迹罕至,是滋养这等邪物的绝佳温床,也极可能是黑炎教暗中操控的据点!
我抬头,望向西南方。层层叠叠的山峦被更加浓重的灰白色雾气笼罩,如同巨兽起伏的脊背,充满了未知的凶险。野猪岭…废弃义庄…剥皮恶鬼的老巢!
胸口的鬼玺碎片在沉寂中,依旧残留着一丝对那画皮妖力的冰冷渴望。左腕的拘魂锁链,似乎也感应到了前方那浓烈邪气的召唤,链环上细微的符文如同即将苏醒的毒蛇,微微闪烁着幽光。
首战目标,已然锁定。
夜探义庄,诛杀画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