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朋工业篮球部的训练强度,如同西谷豪监督承诺的那样,翻倍了。汗水不再是滴落,而是如同小溪般在深灰色的训练背心上肆意流淌,在地板上汇聚成片片深色的水渍。肌肉碰撞的闷响、沉重的喘息、以及西谷豪那永不疲倦的咆哮,构成了名朋日常的铁血交响曲。
在这片力量至上的疆域里,白泽悠如同一道格格不入却又无法忽视的白色闪电。西谷豪的任命和宣言余威尚在,无人敢在明面上挑战监督的权威。但那份源自力量派系根深蒂固的质疑和隐隐的排斥,却如同训练馆里弥漫的汗味,无处不在,渗透在每一次眼神交汇,每一次身体对抗,每一次战术跑位中。
训练场上,割裂感愈发明显。
当其他队员在进行着令人咂舌的力量训练——卧推杠铃发出金属不堪重负的呻吟,深蹲时大腿肌肉贲张如岩石,折返跑带着要将地板踏穿的沉重——白泽悠却在角落进行着他独特的“幻影流”训练。
他脚下步伐轻盈迅捷,如同穿花蝴蝶,在狭窄的锥桶障碍间高速穿梭、急停、变向,每一次动作都带着欺骗性的韵律和流畅到诡异的柔韧。他手持的不是沉重的杠铃片,而是两个网球,进行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指尖快速拨球练习,锻炼着那匪夷所思的球感和控球精度。他对着墙壁,练习着各种匪夷所思角度的扭曲抛投和擦板,身体在空中折叠、旋转,仿佛没有骨头,只为寻找那最微小的出手空间。
“看,又在搞那些花架子了……”
“有这时间多练练力量不好吗?撞都撞不动,再花哨有什么用?”
“监督还说他是什么‘利刃’?我看是‘绣花针’还差不多!”
“帝光的少爷,就是和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呗。”
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嗤笑,伴随着器械的碰撞声,清晰地传入白泽悠耳中。他恍若未闻,眼神专注得可怕,汗水顺着下颌滴落,砸在快速移动的脚尖前。每一次变向,每一次指尖拨动网球,每一次扭曲身体的出手,都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他在磨砺,磨砺西谷豪口中的“刀锋”,也在磨砺自己的意志,对抗着这片铁血堡垒中无形的压力。
对抗赛是矛盾爆发的集中点。
白泽悠持球推进,作为西谷豪指定的进攻核心,他试图组织战术,寻找最合理的进攻机会。然而,当他示意队友跑位时,回应他的往往是迟滞的脚步和茫然的眼神。当他利用精妙的假动作撕裂第一道防线,吸引包夹后,试图将球分给空位的队友时,球传出去了,接球的队员却常常因为预判不足或信心不够,导致仓促出手打铁,甚至直接失误!
“传的什么球!那么快!接不住!”失误的队员不满地抱怨。
“空位了还犹豫什么?投啊!”白泽悠忍不住喊道,声音带着一丝焦躁。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扭来扭去就能把球扔进去?”有人阴阳怪气地顶了回来。
防守端,当他利用灵活的脚步和预判试图协防补位时,有时会与队友的防守区域重叠,造成沟通失误,被对手轻松得分。这时,指责的目光便会毫不客气地落在他身上。
“别瞎跑!守住你的人!”
“帝光的打法在这里行不通!老实点!”
更衣室的气氛更是降至冰点。训练结束,白泽悠疲惫地走到自己的储物柜前。他习惯性地拿起毛巾擦汗,却发现原本放在柜子里的干净毛巾不见了。他微微皱眉,目光扫过更衣室。几个二年级的队员围在一起,其中一个,正是之前被白泽悠在对抗赛中戏耍过的大前锋松本,手里正漫不经心地抛玩着一条白色的毛巾——正是白泽悠的。
松本察觉到白泽悠的目光,挑衅似的将毛巾往旁边的脏衣篓一扔,毛巾轻飘飘地落在一堆汗湿的训练服上。
“哟,不好意思啊,王牌大人。”松本咧着嘴,笑容里毫无歉意,只有赤裸裸的排挤,“毛巾太白了,跟你的打法一样,软绵绵的,没看清是你的。要不,你用我们的?”他指了指旁边几条又厚又硬、沾满汗渍的深灰色毛巾。
哄笑声在更衣室里响起。其他队员或冷漠旁观,或跟着嗤笑,没有人说话,但那无声的敌意如同冰冷的潮水,将白泽悠包围。
白泽悠站在原地,汗水顺着湿漉漉的发梢滴落。他看着那条被扔进脏衣篓的白色毛巾,又看了看松本那张充满挑衅的脸,还有周围那些冷漠或嘲笑的目光。一股强烈的怒火瞬间窜上心头,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他完全可以冲上去,用拳头让这个挑衅者闭嘴。以他“白色幻影”对身体的控制和爆发力,松本未必是他的对手。
但就在怒火即将冲破理智的刹那,桃井五月含泪带笑喊着“顶峰见”的脸庞清晰地浮现在脑海。西谷豪监督那如同锻打钢铁般的期待目光,森重宽递来的那瓶水……还有,他自己在帝光后期所厌恶的那种冰冷氛围。
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加深裂痕,让一切滑向他最不愿看到的深渊。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翻腾的怒火压了下去。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他没有去看松本,也没有去捡那条毛巾,只是默默地走到淋浴区,打开冷水,让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和心头的躁动。水流声中,更衣室里的嘲笑似乎变得更加刺耳。
冷水让他彻底冷静下来。他明白,言语的辩解和愤怒的反击,在根深蒂固的偏见和排外情绪面前,苍白无力。唯一能打破坚冰,赢得真正尊重的,只有实力,只有胜利!只有用无可争议的表现,证明他的“幻影流”不是花架子,而是能带领名朋走向胜利的“白色利刃”!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当更衣室的人渐渐走光,只剩下水声和一片狼藉时,白泽悠默默地捡起那条被扔掉的白色毛巾,仔细地清洗干净,拧干。然后,他换好衣服,没有回宿舍,而是重新走向了寂静的篮球馆。
空旷的球馆里,只有一盏灯孤零零地亮着,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白泽悠走到熟悉的篮筐下,抱起一颗篮球。
砰砰砰……
单调而执着的运球声再次响起,打破了寂静。
没有花哨的变向,没有复杂的假动作。他站在中距离的位置,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最基础的跳投。屈膝,蹬地,抬臂,抖腕!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每一次出手都带着绝对的专注和稳定。
刷!刷!刷!
空心入网的声音清脆而连贯,在空旷的球馆里回荡,如同最有力的反击宣言。
汗水再次浸湿了他刚换的衣服,但他浑然不觉。每一次出手,都像是在将更衣室里那些质疑的目光和刺耳的嘲笑,连同那被丢弃的毛巾所带来的屈辱感,一同狠狠地砸进篮筐!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全神贯注于每一次投篮的弧线时,一个庞大的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了他。森重宽如同沉默的山岳,不知何时也回到了球馆。他抱着胳膊,站在场边,沉静的目光落在白泽悠身上,看着他一次次稳定地命中投篮。
白泽悠投完最后一球,篮球空心入网。他微微喘着气,转过身,看到了森重宽。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在昏暗的灯光下对视。森重宽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沉静的眼眸中,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理解?
“他们,不懂。”森重宽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如同闷雷滚过空旷的球场。他的话语很简单,却直指核心。
白泽悠微微一怔。
森重宽的目光扫过白泽悠,又看向篮筐:“篮球,很简单。把球,放进筐里。怎么放进去,不重要。”他顿了顿,似乎组织了一下语言,“你的方式……能放进去。很快,很准。”他指了指白泽悠刚刚命中的位置,“这就够了。”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安慰的客套。森重宽用他最朴素的篮球哲学,表达了对白泽悠的认可。在他眼中,力量是手段,技巧也是手段,只要能赢,都是好手段。
白泽悠看着森重宽那庞大而沉静的身影,心中那冰冷的孤高感,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他明白了,在这个铁血堡垒中,他并非真正的孤身一人。至少,这座沉默的“篮下金刚”,看到了他“白色幻影”的价值。
“嗯。”白泽悠点了点头,嘴角终于勾起一丝释然的弧度,眼神却更加锐利,“我知道。我会让他们都看到的。”
他弯下腰,再次捡起篮球,拍了两下,目光投向那寂静的篮筐,也投向了更远的未来。
“用我的方式,把球,放进那个该死的篮筐里!”
砰砰砰……
单调而执着的运球声再次响起,在空旷的球馆里,在森重宽沉静的注视下,白泽悠开始了新一轮的加练。白色的身影在孤灯下拉长,那份孤高,不再是格格不入的疏离,而是淬炼锋芒的必经之路。质疑的坚冰尚未融化,但第一道裂痕,已在沉默巨兽的认可下,悄然出现。通往顶点的路,注定孤独,但此刻,他并非踽踽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