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起风了,不知何时,乌云已遮住了月亮,天地间陷入一片暗沉。丝丝凉风从门缝窗隙里钻进来,吹得室内的烛光明灭不定,带着刺骨的凉意,平添了几分秋日的萧瑟。昏黄的光晕,在崔文雅娴静安然的眉宇间跳动着,她放下手中的毛笔,轻轻的吹了吹那依旧墨汁淋漓的字迹,小心地用镇纸压上,颇为满意的自我欣赏着。
“小姐,已是三更天了,该歇息了,您明日还要上早课呢。”秀兰小心翼翼地低声道,夜更深了,风在檐角呼呼的刮着,天幕已是黑沉沉的一片。崔文雅起身走到窗前,之前那清辉笼罩的月下美景,仿佛只是南柯一梦。外面到处都是黑黢黢的一片,间或有一两只被惊忧的鸟儿发出尖利的鸣叫声,听着让人心惊。
“幸好,咱们今晚提前赏了月亮,看来,明日将是一个看不见月亮的中秋节了。”崔文雅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衫说道:“我好像有些渴了,想用点茶呢?”
“这有何难,请小姐稍候。”秀兰欢快的答应着:“今日黄昏,正好寺中的主持让小尼姑送来了一罐好茶,奴婢这就去泡来让小姐尝尝。”
烛光摇曳着,晃得经书上的字仿佛是一个个爬动的蚂蚁。崔文雅抬手揉了揉眼角,这双眼睛,许是流泪太多的缘故,近来竟越发的酸涩了。随着一阵冷风的扑入,秀兰捧着一只白瓷盖碗,步履轻巧地走了进来:“小姐,茶泡好啦,您快尝尝!”
崔文雅伸手接过茶碗,碗中茶汤色泽清亮,袅袅热气升腾,带着一股清冽的茶香。“这茶看着确实不错,秀兰,你泡茶的手艺愈发的精湛了。”
秀兰羞涩的笑着道:“应是主持送来的茶叶好,奴婢这泡茶的功夫,连小姐您的皮毛也没学到呢。”她微微地垂手站立着,双手交叠在身前,姿态恭顺。
崔文雅淡淡的啜饮了一口,茶汤温热适口,一股难以言喻的花香混在茶香中,一闪而过。这种茶叶的味道是她以前从未饮过的,然而,当第二口茶汤刚刚咽下喉咙,一种尖锐的,如同被锥子骤然刺穿了肺腑的剧疼猛然袭来。“啊!”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呼喊,身体不受控制的直直向地上跌落。那白瓷茶碗从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在青砖地上摔得粉碎,碧色的茶汤和碎瓷飞溅开来。
“小姐,你这是怎么啦?”秀兰从巨大的惊愕中惊醒过来,她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发生了何事。本能的扑过去,颤抖着抱起崔文雅抽搐的身子,只见她原本红润的嘴唇在烛光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漫上了乌紫色,如同那砚台中的墨汁一般。面色已是一片青灰,紧皱的眉头下,眼中满是痛楚之色,她身体痉挛着,紧握的双手上青筋暴起。
只一眨眼的功夫,小姐就变成了这样,秀兰惊惧的不知如何是好。“小姐?小姐!”她只顾凄厉的呼喊着,可这个偌大的院子里并无旁人。不行,得赶紧叫人来救小姐才行,她只能把崔文雅放到地上,推开屋门,用尽全力大声喊道:“来人!快来人啊!快来救救王妃!”那声音,在空旷的夜色中,随着风声飞向尼姑们栖身的庵堂。
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跑回崔文雅身边含着泪轻声道:“小姐,您忍一忍,马上就有人来救我们了。”直到看到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朝这边奔来,她浑身似虚脱了一般跪坐的地上。把崔文雅的身子抱在怀中,用自己温热的脸紧贴着崔文雅冰冷的面孔上,眼泪一滴一滴的滴到崔文雅的身上,语无伦次的喃喃道:“小姐,您醒醒!醒醒啊,千万要撑住啊。”
当“云际寺”的主持清渺老尼赶到时,一见到崔文雅嘴唇乌紫,痛苦抽搐的模样。再看到地上破碎的茶碗,立即吓的魂飞魄散,“成王妃这明显是中毒的迹象,到底是怎么回事?”
秀兰无措嗫嚅着道:“小姐?是奴婢,给小姐泡的茶,小姐刚喝了,两口茶……”“茶在哪里?从何而来的?”主持厉声问道,成王妃在“云际寺”被人下毒,她这个主持也脱不了干系,“在…在外,间的茶台上,就,就是,那个黑漆小罐,盛放的。”秀兰望着屋外结结巴巴的说道:“主持,那茶,是黄昏时,您让一个小尼姑,送来的呀?”
“什么?贫尼让小尼姑送来的?可贫尼今日未曾让人给王妃送过茶呀?”住持清渺老尼惊疑的说道:“是哪个小尼姑?你还能认得出来吗?”秀兰茫然的点了点头,她抱紧紧的抱着崔文雅,用自己的额头贴在崔文雅冰冷的额头上,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是她!是她自己亲手泡的茶水?她大脑中一片混乱,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呜咽:“主持!主持,无论如何,先救人要紧呀。”
她伸手抓住住持的道袍,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哀求而剧烈的颤抖着。主持摸着崔文雅的脉搏,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古井般平静的眼中,陡然射出难以置信的惊愕光芒。
“王妃,这是中了“断肠散”?“断肠散”断人生机于无形啊!这已是朝廷禁绝之物,怎会出现在这“云际寺”?”屋内众尼闻听面面相觑,这是一种传说中的剧毒,令人谈之色变。主持清渺老尼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地面上那破碎的茶碗和已渗入地砖的茶水。清瘦的脸上浮起绝望之色,若成王妃在“云际寺”身中剧毒殒命,她这个主持该如何给皇家交待?
“小姐,小姐!”在秀兰的声声呼唤之下,崔文雅艰难的,缓慢半睁着眼睛,气若游丝的噙动着干裂的嘴唇,声音凝结在唇齿之间,仿佛耗尽了所有残存的力气:“秀兰,莫要伤心,恐怕是,有人不想让…我活着……无非是,为了这个,王妃的虚名罢了。”她艰难的喘着气,剧痛便的她的面目微微扭曲:“此事与…主持无…干,你要…向皇后,言明,莫要,连累…了她……”她虚弱的目光扫过清渺老尼皱纹纵横的脸,“大师……秀兰,无亲无故,我…就把她…托付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