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二日夜,子时,“翠云宫”的烛火在夜风中明灭不定,沉闷的内殿中一派肃穆。几名太医颤身后退,太子李恪之跪在榻前,死死地攥着文德帝逐渐冰凉的手,泪雨磅礴而下。这位开疆拓土,纵横天下的铁血帝王,此刻仿若熟睡的婴儿一般静静地躺在榻上,那双威严迫人的双目已然紧闭,容色安详。“父皇?父皇!您在睁眼看看儿臣,我是您的恪儿……”太子伏地嚎啕大哭,悲声震天,他将脸贴在文德帝粗砾的掌心,泪水浸湿了那掌中的老茧。
“皇上驾崩了!”所有的宫人、内侍、官员、侍卫黑压压的跪了一地,整座“翠云宫”哀声恸地。全身缟素的徐婕妤挺直脊梁,直直的跪着,任凭泪湿衣衫,却强忍着不发出一丝悲声。就在刚才,文德帝那最后的目光久久的停留在她的脸上,似有太多的眷恋和不舍,也有太多的牵挂与担忧。徐婕妤知道,他已经为自己安排了最好的归宿。
“太子晕厥了。”人群一阵骚动,几名近侍和太医扶起太子,往后殿而去。徐婕妤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借此机会再次上前,又仔细地看了看那已长眠不醒的帝王,他的威仪一如平日的模样。“皇上!”许婕妤轻声呼唤,泪飞顿做倾盆雨,“皇上,你等等臣妾…”一生的挚爱已逝,她的心也跟着去了,徒留下这一副皮囊又有何意?她猛然想起李晋之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悄然起身独自离去。
成王府里,戒指被森严,门窗紧闭的书房内,气氛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李晋之握着手中的密报,“皇上驾崩”四个字被汗水浸泡的模糊不清,宛如他此刻混乱又沉重的心境。他遥望终南山方向,眼神冷冽如北方的寒冬,透着无尽的复杂情绪。
本来,文德帝前日已派人宣他前去“翠云宫”伴驾,应该是想最后见他一面。可被被他以自己身体有疾,不能行走为由拖延着,他不是不想见父皇最后一面,而是怨恨父皇没有给他想要的一切,那他就只能靠着自己夺回来。
他沉沉的目光扫过面前肃立的几名大汉,他现在就要搅动朝局,抢回自己的位置。此时,天色微明,皇上薨逝的丧钟已经敲响,李晋之抬头望向窗外,天空中乌云密布,山雨欲来,完全是一幅“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景象。李晋之定了定神,冷冷开口道:“来运,你去密室带上八百死士先封锁皇宫,任何人不可随意出入;来福,你带一百府兵扮作寻常百姓,在前往“翠云宫”的所有道路上巡视,收集消息,及时来报;来福,你带本王令牌去五城兵马司,就说皇上新丧,京中戒严,调八千兵士埋伏于朱雀门内,听本王号令,只等太子车驾到来。咱们只要夺了京城的守卫之权,就能一呼百应,只等着大功告成了。”
“殿下!不可!”随着声音,崔文雅一身素装的闯入书房之中,“殿下,不可妄为,”她跪地哀求道:“殿下!父皇尸骨未寒,你不去奔丧,怎能造反?这岂不成了乱臣贼子?”“住口!妇人之仁!”李晋之恶恨恨道:“谁让你来添乱的,回你的“蒹葭院”去!休要坏了本王的大事。”李晋之不耐烦的挥手道。崔文雅仰头哭泣道:“殿下,谋反乃是杀头之罪,你身为皇子,怎可违背父皇旨意,兄弟相残。”李晋之气呼呼的甩了甩袖子道:“那本就是我的位子,谈何谋反?来人!送王妃回去!”
崔文雅仍旧不死心,哭着劝道:“殿下,父皇英明一世,太子谋略超群,不可能不做早做防备?你千万不要贸然举事,以卵击石,授人以柄,如今父皇已然离世,再也无人可以护着你了。”
“把她拉下去!”李晋之不耐烦的吩咐道,“把王妃禁闭于“蒹葭院”中,非我诏令不能外出!”
他把一柄摔成四节的玉壁分到那几位手中,目光如炬的说道:“就以此物为证,咱们每人首次一节,分头行动。切记不能惊扰了宫中和各位大人的府邸。”几人躬身答应,飞快地疾步出门,刹时不见了踪影。刚刚踏上连廊的崔文雅回头看着那些一闪而逝的身影,随着“轰隆隆”的一声巨响,天地间忽然撤出一道金光,大地也跟着震动起来……
李恪之醒来依旧是悲痛不已,在太医的劝告下略略的休息了片刻,睁眼看见李忠关切的目光,轻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他咳嗽了一声,觉得嗓子干哑,发布不出声音,接过内侍端来的蜂蜜枇杷露,喝了几口。李忠低声道:“太子殿下,众臣都在前殿等着您,商量皇上的丧葬事宜,您的身体……”李恪之道:无妨,莫要耽误。”说着便匆匆起身,他神色淡淡地回头问道:“可知京中的形势如何?”李忠压低声音道:“殿下放心,一切都准备妥当,可保万无一失!”
刚到前殿,几位重臣已初步拟好了皇上丧仪的各项事宜,李恪之想着文德帝在世时的种种情形,抹着眼泪哽咽道:“父皇文治武功,开创盛世,他老人家辛劳一生,勤俭节约,克己奉公。本王在此请各位大人就按最高的丧仪规格给父皇以厚葬。除了惯例出自国库,其余部分由我个人私库拔给,以表本王微薄的孝心……”
话音未落,忽见一个小太监神色慌张的在殿外禀报道:“太子殿下,各位大人,徐婕妤因皇上薨逝,竟然悲伤难以自抑,已殉节自缢身亡了。只留下了一张纸笺。”李忠接过小心的捧了进来,李恪之扫了一眼,叹了口气,交给众人传阅,只见上面工整写着:“清晨帘幕卷轻霜 ,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 ,故画作远山长。思往事 ,惜流芳 ,易成伤。拟歌先敛, 欲笑还颦 ,最断人肠。”笔墨才干,泪痕犹在。
观者无不动容,不免唏嘘,李恪之感叹不已,与众臣商量道:“此等忠贞的女子,不能辜负了她对父皇的情谊,就按贵妃的丧仪行事,来日,葬于父皇帝陵之侧,长久相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