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紧闭着,一对做引颈高歌状的青铜铸成的仙鹤香炉中,正袅袅的飘着若有若无的香雾。李恪之坐在杌子上,遥望着文德帝在烟雾中不甚分明的脸庞,听着他那慈爱中却带着威严不容辩驳的声音:“恪儿,朕知道此次委屈你了。可是陆无忌不仅是皇亲国戚,更是开国功臣,他曾经几次三番的救过朕的性命。因此朕此次对他不得不网开一面,废为庶人,革除一切官职,发配岭南服苦役,这对他也算是严厉的惩罚了……”
李恪之面色平静,然而内心却暗潮汹涌,自己千算万算,更是不惜身犯险,差点因此丧命。而主谋陆无忌却安然无恙,说是发配岭南服役,其实不过是远离朝堂以养天年而已。只要能留的性命,他依然可以搅动朝局,以待东山再起。而且此案更是与成王李晋之没有丝毫关系,把他撇得干干净净,全身而退。这其中的缘由,父皇也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愿深究,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他无奈收敛了思绪,恭敬的缓缓说道:“父皇,儿臣知道,陆无忌与您的少年情谊,也知他对我朝创建的劳苦功高,他的确是有功于朝廷,又贵为是母后娘家的兄长。也是儿臣的长辈,儿臣一直都很尊重他,您对他的处置合乎情理。儿臣不觉得委屈,只是儿臣有一事不明白,儿臣与他往日无冤,进日无仇,他为何就要治儿臣于死地呢?”
李恪之的声音低沉哀婉,透着淡淡的忧伤。文德帝凝神的望着自己这个性情沉稳的儿子,他说话时的神态和自己如出一辙,但眼神中却有着他母妃的沉静隐忍。他的脸因消瘦而越发显得轮廓分明,他的双手放在膝上,颀长的手指上还有未愈的疤痕,却丝毫看不出习武之人的粗糙,就像是弱不禁风的书生。文德帝的心中满是愧疚,他起身慢慢走近李恪之,温声道:“这个,他没有明说,以朕看来、他无非是忌惮你的威望,怕你的声誉盖过了成王……”
李克制明白他的父皇想刻意隐瞒这件事的真相,不禁痛苦的摇头道:“父皇,自从留儿臣在京中承欢膝下,他就曾数次弹劾,儿臣不明白,我们兄弟手足本就凋零,只余我和晋之两人了,他为何就容不下我?”他停顿了片刻,复叹了一口气又道:“儿臣现在能得父皇庇护,他就敢有恃无恐,明目张胆的行刺,他的眼中还有父皇您吗?若万一有一天…父皇您无法护佑儿臣,那儿臣就只能随父皇而去,否则哪里还有儿臣的容身之处呢?”他努力的隐藏着自己的不甘,只是眼中伤心的泪水却潄潄而下。
“从小母妃就教导我要通晓大义,宽容谦卑,做好一个皇子的本分。为了能替父皇争光分忧,再苦再难的事情我都甘之若饴,可如今……”他喉头发紧,再也说不下去,转身悄悄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文德帝站在李恪之面前,听他悲怆的提起德妃,刹时又想起德妃的死因,虽是借了淑妃之手,但这也是陆无尽所谋。他竟敢把手伸向自己的后宫,为了对付李恪之,不惜把他母妃毒死,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这事李恪之现在还不知道,可怜德妃这个与世无争的女人到最后竟未得到善终,为了保全儿子自己甘愿一死。他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怒火,就像是一座即将要喷发的火山,作为一个开创帝国的皇帝,竟然不能护自己的女人和儿子周全,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些事需要徐徐图之,否则欲速则不达。
他咳嗽了一声,伸手拍了拍李恪之的肩膀,目光柔和的掠过他雾气蒙蒙的眼睛,深情的说道:“恪儿,父皇知你心中所虑,对于你,对于你的母妃,朕心中是有歉疚的。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朕不得不投鼠忌器。至于陆无忌,朕除了与他的君臣亲戚之情以外,还要考虑那些与朕一起打江山的开国元勋们,毕竟这些门阀世家之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朕不想落得个刻荡寡恩的口啤,寒了昔日那些功臣将领们的心。所以朕就晢且放他一马,只侍看他以后如果行事。你且放心,朕自会安排好你的一切,绝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至于晋之,他是你的弟弟,朕已查明此事与他并无干系。以后,你们兄弟俩还是要和睦相处,不能因此而生了嫌隙。”
李恪之忙起身,扶着文德帝地坐回龙椅上,一脸孺慕的望着文德帝,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说道:“父皇,是儿臣失态了,自从失去母妃后,许是此次死里逃生让儿子臣心有余悸,近来每每见到父皇您对儿臣的关心爱护,总会忍不住忧思感伤。其实有父皇在儿臣身边,儿臣夫复何求?四弟从小就乖巧懂事,儿臣深信他决不会与陆无忌所做的行刺之事有牵扯。只是担心他心思单纯,恐被陆无忌所拿捏和牵制就十分不妙。父皇放心,儿臣待他一如往昔,无论发生何事,他都是我血脉相同的弟弟。”
李恪之语气诚恳,目光灼灼,说完又倒了一盅热茶双手奉上。文德帝欣慰的对这个善解人意的儿子微笑说道:“如此甚好,恪之能这样想,朕心甚慰!自古成大事者,需有容人的雅量,忍常人所不能,而厚积薄发。你的伤势还未痊愈,需要好好调养,侍你恢复如初后,朕自当为你求娶晋阳王氏之女王婉为正妃,你意如何?”
喜讯不期而至,连爆出的灯花也显得格外美妙,书架上摆放着的那些厚重的古籍静静地注视着他眼里闪动的光芒,那惟妙惟肖的铜仙鹤正欲翩翩起舞。李恪之欣喜万分的抬头望着文徳帝慈祥的笑容,他瞬间感觉之前经历的种种波折,所有的一切苦累伤痛都不值得一提。他郑重的跪下,嘴角噙着掩饰不住的笑容,对着文德帝谢恩道:“儿臣多谢父皇!一切都凭父皇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