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宫偏殿的小佛堂里香雾缭漫,一身素色装扮的德妃紧闭双目,已在观音像前的蒲团上跪坐了大半个时辰了。她的贴身大宫女紫云轻手轻脚的走到她身后低声回禀道:“娘娘,吴王来看你了。”徳妃闻言,缓缓的睁开眼睛,轻轻的问道:“什么时候了?他已经来了吗?”“嗯,已是辰时末了,吴王来了好一会儿了,他不让通禀,怕打扰你颂经。一直在正殿等着。”徳妃站起来又虔诚的添了一柱香,这才扶着紫云的手出了小佛堂向正厅走去。
盛夏早上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她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才四十多岁的年龄,因保养得宜,看上去依然冰肌玉肤,容颜秀美,身姿神态更显成熟女人的妩媚,只眼角几丝淡淡的细纹,和一双仿若古井般波澜不惊的眼眸,才显出朱颜辞镜的沧桑和深宫岁月的惆怅。毕竟,从前朝的亡国公主转变成当朝的皇妃,这种内心的风霜雪雨不是一般人能轻松面对的。她高贵的出身,良好的教养,倾世的容颜并没有带给她光鲜的人生,而是像一朵飘零的落花,只能随波逐流罢了。
吴王李恪之踱步到了门口,看着这座母妃居住了几十年的宫室,自己十岁前也生活在这里,这里带给他家一样的温馨感觉。房子确实太老了,虽几经修缮,仍是红墙斑驳,木门老旧。夏日的勃勃生机给这旧黯的长宁宫带来了一丝清新,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的梵香味,若不是门口站着两个穿着宫装的年轻宫女,还以为是走进了哪里的庵堂寺院。墙角一架紫藤开得正盛,院中这棵他小时候常爬上爬下的桂树长的更高大了,如大伞般的树冠遮了半院的阴凉……这里有他的母妃,有他的童年,有他太多的回忆。
“恪儿来了。”有妇人慈祥的声音响起,李恪之抬头,他的母妃已经走到他面前了,正含笑着望向他。他忙躬身施礼:“恪之拜见母妃,母妃安好。”德妃顾不上叫儿子免礼,就直接一把拉住儿子的手道:“外面热,恪儿随娘进屋说话。”
李恪之扶着母妃的手臂,母子俩相依着向屋内走来,徳妃的脸上露出慈爱微笑,儿子搬出宫时才是堪堪十岁的少年,是她牵肠挂肚,朝思暮想又不能言说的心事。光阴如梭,转眼已过去十年了,儿子已长成了英姿勃勃的青年,愈发的神似他的父皇。这十年,他忙着读书,习武,稍微大一点又是出征,巡视,母子俩聚少离多,一年也见不到几回面。每次都是匆匆一别,再见不知何时,她明白,儿子大了,应该到了就藩的时候,她只想她的儿子远离皇权,能顺心称意的过完一辈子。为此,她日夜烧香拜佛祈祷上苍,她画地为牢,把自己禁锢在这片小小的宫室里不争不抢,以求换取皇上对儿子的眷顾。
回到屋里,李恪之扶自己的母妃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又端端正正的行了跪拜之礼。德妃一贯云淡风清的脸上难得挂满笑意,她叫过紫云说:“你亲自去准备些恪儿爱吃的胡饼和羊肉汤,中午让他留下陪我吃饭。把绿玉也带去帮忙,这儿有事我叫门口的小丫头就行。”紫云答应着和绿玉一道下去了,有宫女奉上茶来,德妃道:“你们在门外候着就行,让我们娘俩说说话。”
李恪之看着母妃,这个半辈子谨小慎微、藏慧守拙只为护儿子周全的母亲,心里涌起难言的心酸。德妃见儿子望着她便问道:“恪儿,听说你父皇这次又让你在安西都护府巡视了几个月,一路上很是辛苦吧?”李恪之道:“谢母妃挂念,其实一切都好,路上极顺利的。”德妃又道:“现下你回京,你父皇让你何时出发去封地了吗?”李恪之放下茶碗道:“不曾,只说让我留在京中休整下”。德妃眼里带着紧张的神情说:“母妃虽是深宫妇人,但也略知现下太子未立,朝堂形势复杂多变。早有人视你为眼中钉一样,若你久留京城之中,就怕别有用心的人无端揣测,恐对你不利。不如你早日请旨离京,也让母妃能心安一些。”
李恪之深知母妃的心思,故作轻松道:“母妃,这些都不足为虑,我想父皇把我留下应该是有别的安排。”
德妃想到儿子已经二十岁了,已经到了娶亲的年纪,皇上留他在京城莫非是要赐婚?心情瞬间轻松了许多,她柔声说:“恪儿,母妃也不舍得你离开,但是在母妃心中,你的安危大过一切。只要你好好的,哪怕是让母妃余生不能见你都无妨”。她用帕子轻拭了一下眼角,接着道:“你父皇留你在京,该是要为你赐婚了。我想着因为咱娘俩的这个身份,高了怕攀不起,低了又恐委屈了你。你觉的出自弘农杨氏的大理寺丞,扬元成的二女儿杨蜜儿如何?母妃上次在宫宴上见过此女,面容沉静,温婉可人。听说是年方二九尚未婚配,母妃看她很是不错,当时就心生欢喜。你如果愿意,母妃就去求你父皇下首赐婚,等娶亲后你去封地也有人照顾,母妃也就放心了。”
李恪之知道母妃恐怕也替自己筹谋许久了,对他这样的一个藩王来说,母亲选中的杨家女儿应是最佳人选,真是拳拳慈母心肠。但现在,他却不能再听母亲的安排了,那个大方美丽,笑靥如花的王家女子总是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微笑着看向德妃道:“母妃,儿子明白你的苦心,弘农扬氏的女儿能入您老人家的眼里,必定是不错的。但是儿子心中却另有属意的女子”。他停顿了片刻,德妃忙问道:“是哪家的姑娘?”李恪之低声道:“是太原王氏的嫡女。”
德妃吓了一跳,片刻失神后抬眼看了看门口才小声说:“太原王氏的嫡女名满天下,皇上应是属意她当太子妃的。这话可不敢向别人提起,以免让皇上有了忌惮之心就实得其反了。你还是另选别家,别的世家贵女,如你有心仪之人,母妃一定拼力帮你求皇上成全。”德妃明白自己的儿子从小到大的内敛隐忍,什么东西都谦让诸位兄弟,可这次,也是第一次他说出了他喜欢的姑娘,却终非他良缘。以儿子的心性,能力和处事,都是因为他母妃的出身才不得不忍辱负重。德妃的心里满是内疚,眼眶也不禁有些发红。
李恪之看着母妃哀凄的神色,强压着内心的思绪,不忍让她再担惊受怕。便笑了一笑道:“母妃,我知道孰轻孰重的,只是当着你的面说一说。放心吧,以后不会了,咱们就等着父皇安排吧,娶谁不是娶呢。”他只面上笑着,声音里却带着一股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