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下来的安权将宿舍楼的每一个角落都翻了一遍。
阳光透过积满灰尘的窗户斜射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安权的手指拂过桌面,扬起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飞舞。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着,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在下巴悬停片刻后滴落在陈旧的信纸上。
字迹很混杂,应该是每人都写了几句。
信纸的边缘已经微微泛黄,上面沾着几个模糊的指印。安权颤抖的手指小心地抚平卷曲的纸角,仿佛在触碰某种珍贵的文物。阳光照在纸面上,让深浅不一的字迹更加清晰可见。
“李少阳他们接收到通知,联合政府在诺伦岛建立了幸存者营地,那里将收纳所有的先天免疫者和后天免疫者。本身我们是不想去的,但是李少阳告诉我们卡梅迪市出现了特殊感染体,很有可能会袭击这里,所以我们决定离开。”
安权的目光在“特殊感染体”几个字上停留了很久,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窗外突然刮起一阵风,吹得半开的窗扇吱呀作响,吓得他猛地抬头,右手已经条件反射地摸向了腰间的手枪。
“如果你回来了,看见了这封信,就向东南走,到万城市,那里有联合政府的驻军,他们会指引幸存者到港口,前往诺伦岛。注意安全。”
这是陆骁的字迹。
他的指尖描摹着信纸上的字迹,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写信人留下的温度。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在空荡荡的农场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凉。
安权将信纸拽紧,不安地抬头看向卡梅迪市的方向,似乎陆骁口中的那只特殊感染体会立刻出现似的。
信纸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脆响,被汗水浸湿的边缘已经开始破损。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卡梅迪市方向的云层格外厚重,像一块铅灰色的幕布悬挂在天际。安权的瞳孔微微收缩,仿佛在那远方的阴云中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不过他也安心了许多,至少大家是安权的。但他又担心,担心联合政府不安好心。
他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但眉头依然紧锁。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节奏与心跳一样紊乱。窗台上的盆栽已经干枯,褐色的叶片在风中轻轻颤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安权看向一边桌子上的平板,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拿起来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杜弘毅赠”。
纸条上的字迹像是用左手写的,笔画歪斜却透着几分顽皮。想起杜弘毅那总是不合时宜的玩笑,安权的嘴角就不自觉的上扬。平板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金属外壳上还留着几道划痕,那是上次修理发电机时不小心刮到的。
安权将它打开,发现还剩下两格点。昏暗的屏幕上,是杜弘毅先前下载的卫星地图,上面用星标标记了农场的位置和万城市的位置。
“七百二十公里……”安权几乎是绝望,“这得走到猴年马月?”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带着几分嘶哑。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树枝拍打着窗玻璃,发出哒哒的声响,像是在回应他的疑问。安权重重地靠在椅背上,木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安权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戴着的公孙琴心送他的机械表,脑海中浮现出当时公孙琴心醉酒亲吻他的画面。他紧紧握着拳头,咬着牙:“放心,我一定能找到你们的!”
农场里又转了一圈,安权确信,他们早就走了。甚至连那几只鸡,也被他们带走了——当然,有可能被消化了。
安权望着天空中在云层间躲闪的太阳,恍恍惚惚地走到车前,将副驾驶的骨灰盒取了下来,又迷迷糊糊地走到了慕皓的墓前。
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安权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摇摇晃晃地跟在他身后。骨灰盒上落了一层薄灰,他的手指在上面留下清晰的痕迹。远处,慕皓的墓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周围新长出的野草已经没过脚踝。
“慕皓,我回来了。”安权抚摸着做工粗致的墓碑。
墓碑粗糙的表面刮着他的掌心,木刺扎进皮肤也浑然不觉。墓碑上歪歪扭扭刻着的名字已经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
他将包里留着消毒用的白酒取出,透明的液体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瓶口碰到牙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酒精灼烧着喉咙,像吞下一团火。安权弯着腰剧烈咳嗽,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滴在干裂的土地上,很快被吸收。
辛辣的味道刺激的他不停地咳嗽,半天说不出话。
“我帮你报仇了。”缓过来的安权将骨灰盒打开,撒到慕皓的坟前,“我已经把他挫骨扬灰了,留下这么点,给你当做见证。”
灰白色的粉末在风中飘散,像一场微型雪暴。有些落在坟头的野花上,有些沾在安权的袖口。他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骨灰盒空空如也,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安权又喝一口,这一口呛的他几乎快要死掉。接着,他将剩余的白酒全都倒在了坟包上。
酒精渗入泥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浓烈的酒香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安权的手抖得厉害,酒瓶差点脱手,瓶底最后几滴液体在阳光下像琥珀般晶莹。
“我知道,你不怎么喝酒,但我也实在找不到别的什么了。”
他的脸颊紧贴着粗糙的木碑,泪水在木纹上蜿蜒而下。墓碑冰凉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仿佛能冻结时间。远处,一只乌鸦落在围栏上,歪着头看着这一幕,发出沙哑的叫声。
“我答应过你,要手刃阿尔法。对不起,我没能做到。但,至少,我给你报仇了。”安权擦去眼泪,重新变得坚挺,“接下来,我要回去找大家了,你一个人在这,肯定会孤单的。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他站起身时膝盖发出脆响,沾满泥土的裤腿在风中轻轻摆动。阳光终于穿透云层,完整地洒在墓地上,将墓碑镀上一层金色。安权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简陋的坟墓,转身离开,背影在阳光下拖得很长,像一条延伸向远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