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的衣服实在过于宽大,杨平只能将下摆卷起来,才不至于拖到地上。
穿上锁子甲后,他也不装了,就金光灿灿地跟着吕布的亲卫走向县衙大堂。
此时的堂内已经收拾好残局,地面的血迹也已经抹去,但坐在堂上的三人表情不一:
张辽此时有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感觉,正在盘算着明日率部去临颖城的事宜。
陈宫则在思考着,怎么想办法除掉杨平——他也是刚刚才知道,吕布如此看重杨平,竟上午不仅给杨平赐了表字,还将爱女许配给杨平。
至于吕布,坐在主座的他,此时则在思考着如何实行劫掠颍川世家的计划。
见杨平穿着那件泛着金光的锁子甲,以及他那一米六多点的身高,却穿着两米多高之人的衣服不伦不类的模样。
吕布因想着劫掠颍川世家后能得到十万石军粮,而拥有着不错的心情,一看到杨平这个装束,瞬间哈哈大笑,指着杨平道:\"好一个沐猴而冠的杨长生!\"
杨平知道吕布没有嘲笑他的意思,纯粹是感觉和自己亲近才开这么个玩笑,于是也笑着回应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吕布的笑声戛然而止——作为有一定修养的汉朝人,吕布听明白杨平的意思,是在告诉他\"这是一位宜室宜家的人给我穿的\",大有“小棉袄被黄毛骗走\"的感觉。
经过杨平与吕布这两句话的互动,大堂内的气氛倒是没那么凝重了。
陈宫轻咳一声,出言问道:\"温侯,有道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况送表文之使者乎?
此番您怒杀曹操使者,定会遭天下人耻笑。\"
说着,表情淡淡地看一眼杨平,问道:\"杨长生,汝可有计策挽回温侯之名誉?\"
杨平看着在吕布眼前给自己上眼药的陈宫,不屑地挥着宽大衣袖,拍了拍胸膛:\"邓通此人为曹操使者耶?
此乃刺客也!
长生为外舅之婿,刺客刺杀长生,我外舅为救女婿而杀之!
放言四海,谁人安敢饶舌?!\"
吕布听了陈宫的话,好面子的他心中对杨平稍微起了些许恼怒,但一听杨平这充满亲情的话语,瞬间就感觉,陈公台真是和世家共用一个虎子!
于是出言关心杨平道:\"长生胸前之伤,无妨吧?\"
杨平行礼道谢:\"多谢外舅关心,仅仅是有些淤青而已,有宜室宜家之人为长生抹了伤药,过两日便会消肿。\"
吕布又是一阵呲牙,心中竟然泛起了一丝酸楚。
看着杨平又不着痕迹地破解了自己的挑拨之言,陈宫只感无趣,于是向吕布拱手道别,直言昨日刚刚抵达许县,家中尚未安顿整齐。
吕布应允后,陈宫就萧然离去了。
堂中只剩下吕布、杨平以及张辽。
杨平这才让吕布亲卫出去通知张和,将杨平带过来的农具抬到大堂之上。
杨平对着吕布和张辽介绍道:\"外舅、文远,此乃曲辕犁,用一头耕牛便可拉动,若实在无有耕牛,两个青壮亦可拉动。\"
又指着旁边的五齿耧车,对极感兴趣的张辽介绍:\"此乃改进的耧车,一位健壮之人便可拉动,播种极为方便。\"
接着指着一个高度约一丈多的圆形模型,对二人说道:\"此乃水车模型,外舅可根据河流水势大小,制造相应大小的水车,以利于田地灌溉。\"
随后就是杨平根据印象复刻出来的后世的锹、锄、镰刀等农具。
介绍完后,杨平才对着略微不解的吕布解释道:\"外舅,此时已是三月初,春耕已然过半。
而颍川郡因战乱影响,春耕耽搁得厉害。长生送上这些农具,希望有助于外舅及时召集民众补下粮种,以期秋日有所收获。\"
这时就展现出吕布这个武夫,极为短视的政治眼光。
他感兴趣的是武器铠甲,对于这些农具虽然感兴趣,却也有些不以为然:\"长生,吾等军伍之人只要刀兵坚利,自有世家豪强为我等送上粮草。
劝农春耕之事,应是世家豪强之责也,何须我等劳心费力?\"
杨平坐下,默默思考着,
吕布也不以为然地坐回主座,
只有张辽,还在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杨平带来的农具。
杨平稍作思考,组织了语言,朗声对吕布问道:\"敢问外舅,君视臣为手足,臣当如何?君视臣如草芥,臣又当如何?\"
吕布回答道:\"君视臣为手足者,臣当以死相报;君视臣如草芥者,臣视君如仇寇也。\"
听到杨平问出此等有深意的话,张辽也坐回到杨平身旁认真倾听。
只见杨平缓缓说道:\"外舅,现如今您已是一方诸侯,坐拥一郡之地,手下万余精锐将士、数十万封疆之民,皆为您的臣属。
外舅若是视治下百姓为子女,则治下百姓视外舅为父母。
若外舅一味逞兵戈之强,不顾治下百姓生死、温饱,又如何能在颍川郡站稳脚跟?\"
张辽听完崇敬地看着杨平,这已经是实实在在的治国安邦之论了。
而吕布稍作思考后却长叹一声:\"长生,汝之言吾听尽矣。
然,颍川治下之民多为世家大族从属,吾知交之辈皆为世家子弟。
公台与我言说,只要交好世家,便算治理好颍川郡,愚氓之民之杂事,无需我等费心也。\"
杨平听完,少有的怒气爆发,一拍身前几案,站起身来厉声说道:\"温侯,若有一物,需十钱而得之,有人转交给温侯,需百钱之费,温侯当如何?\"
吕布怒声道:\"吾当取尔狗头也!\"
杨平俯身道:\"今有温侯治下之百姓者,一人耕地十亩,丰年可得粮食七八石。
按朝廷赋税,温侯少说可得一石之粮。
颍川之地,温侯一年可得赋税约五十万石。
然,颍川世家向温侯承诺一年上交之粮食,有五万石乎?\"
吕布一听勃然大怒:\"彼猪狗之辈,安敢吞吾粮草耶?!\"
张辽也是心下一惊: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呀!
怒完后,吕布又有些颓然地说道:\"长生,果真如此?我等如何奈之?\"
却见杨平胸有成竹地说道:\"外舅可还记得,上午长生与外舅言说之计策?\"
杨平指的是劫掠颍川世家的计划。
吕布看着张辽,默默点头。
张辽起身向吕布告辞,言说自已回军营准备明日出发之事。
杨平却拦住张辽,对吕布说道:\"外舅,文远将军不是外人,我等之谋划,文远将军可尽听之。\"
杨平这一手,不仅向张辽表达了亲近、信任之意,同时也想把张辽拉上对抗世家的战车。
吕布听完杨平的话,示意张辽坐下细听。
杨平这才又说道:\"外舅当尽快执行劫掠颍川世家之计划,得其从属、佃户者,以无主之地进行屯田之策:
外舅出种子、农具,与屯田之民约定,收益五五分成。
长生料定,在三月底时,外舅最少可得二十万屯田之民。
颍川郡之地沃野千里,历经战乱地广而人稀,二十万屯田之民,少说有三百万亩耕种之田。
广种薄收,至秋后,少说可得三十万石军粮。
诚如是,外舅可养三万精锐战兵,天下诸侯谁能挡之?!\"
杨平说的都是为吕布好,但是暗戳戳地把坑全部给挖好了:
如果吕布执行杨平的策略,劫掠颍川世家,也仅仅是让颍川世家伤筋动骨;
若是劫掠之后,再安排依附于颍川世家的仆从、佃户开荒屯田,
这一招既拉走了世家的人,也分了世家的田,这简直就是动了世家大族的命根子!
到时候,颍川世家不跟吕布拼命才是怪事。
而吕布则只听到了杨平给他献策的好处:短期收益可以劫掠十万石以上粮草,长期收益,则是秋收后至少可得三十万石粮草。
吕布瞬间两眼放光,起身在堂上踱步,某一刻,以拳砸掌,狠狠地说道:\"就依长生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