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善一回到白府,都日上三竿了,王善一把乔老先生赠给她的背篓拿给下人,让他们送到厨房,给她做了,她要尝尝自己亲手抓的海鲜。
白老先生笑着看身上全是沙子的王善一,没记错的话,王姑娘是三十岁人了吧,还是这么有赤子之心。待说起乔老先生,白先生笑道:“那是我的老友了,年轻时做海盐和干海货生意的,发了横财。安南城有四个大市场,长孙老侯爷命名为海东市、海西市、海南市、海北市,乔家五个儿子都是做生意的材料,四个儿子每个市场各开一家海货店,干货鲜货都有。原来我说要找人,就是找他们家,你们倒是有缘的很,也不用老夫再给你们介绍了。”
王善一问:“白先生不是说乔家有五个儿子,只有四个市场,最后一个儿子怎么办?干看着,还是跟着哥哥们打下手?”
白老先生笑:“是乔家老二到老五四人在市场开店,乔老大管码头交易,在码头建有乔氏仓库。凡是出海打渔的船靠了码头,就要先知会乔老大,验货估价,送到乔氏水库里。乔家有异人,会制冰,能存渔获。还有异术,能处理大螺、大贝壳,珊瑚。刚打捞上来的大螺大贝壳,外表全是藤壶和藻类,珊瑚还有海水中的灰质附着,很难看的。经过乔氏的妙手,去除附着物,防腐去臭,再刷上一种透明的清漆,就成工艺品了。拉到内陆去,身价百倍。”
王善一换了身干净衣服,前去拜见白老夫人。给老夫人送上礼物,之前让王侍郎从小雪那里拿来的两对昌乐彩色玛瑙手串,和一串紫色水晶圆珠的项链,吊坠是一只双色紫黄晶的狐狸。还有在余杭买的几匹上好绸缎,十斤余杭绿茶,两柄玉竹折扇。
老夫人乐氏玉灵是本地骆越部族长的长女,算是骆越族的一位公主,比白先生小九岁。白老夫人个子不高,身材很瘦,面目是典型的安南妇人形象,有些高颧骨深眼窝,鼻子也不高,肤色还微黑。乐夫人喜欢中原文化,跟她父亲说,想学习东陈国语言文字。乐族长是个豁达之人,安南有长孙大人坐镇多年,各民族和谐相处,也愿意孩子学习东陈国的文化。这件差事就交到白先生这边,他会教人啊,一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不料一来二去,两个还看对眼了,越人崇尚婚姻自由,乐氏亲自跟白先生说了心意。
长孙侯爷觉得是个好事,更有利于团结骆越族的大小部落,让西南局面更安稳。乐氏老夫人嫁过来几十年了,夫妻感情一直很好,就是没有孩子,看了多少名医,也没个结论。甚至还有巫师说,两人民族不同,因此血脉不和,才没有孩子。
乐夫人想过分手,白老先生说啥也不同意,两人最后和解了,没有孩子就没有吧,两人感情好就行。乐夫人是骆越族大公主,有极大的封地。骆越族有十九个部落,多是乐氏族长的兄弟或族兄弟,乐夫人自己也有兄弟十人,妹妹三人,都是有财有势的部落头领或夫人,下面更是有一大堆的侄子和外甥,到时候还不能帮她夫妻送个终吗?
白家在老家也是当地大族了,想过继孩子十分容易。当小白先生来投奔时,白骥先生和妻子非常乐意,尤其是白老先生,正好把侄子当儿子养活,享受养儿子的快乐。白建平非常聪明,也很能耐,很得老两口的喜欢。
白老先生昨夜已把王善一的身份和来历告诉了妻子,乐夫人是越族人,虽然喜欢中原文化,对三从四德之类的糟粕并不认同。相反,她很欣赏有能力,恣意潇洒的女子,对青衣君充满了好奇。今日一见,果然不错,看这明艳大方的外表,自信果决的态度,独身远游的勇气,真不愧是长孙老侯爷的外孙女,眉宇间有一股威风,说不出来,但能感觉得到。
三人吃了朝食,王善一让准备一个泥烤炉,她要做几样点心。做点心挺费事的,好在王善一空间里的东西齐全,她在昨夜就把面和好醒发呢,各样配料和工具准备应当。就这,还忙了半日,新出炉的点心香甜可口,白先生夫妇吃了都夸好吃。
稍后,乐老夫人穿上骆越族的传统服饰,还给王善一也准备了一套,然后领着王姑娘去她的领地参观。白老先生自去见长孙明老侯爷,报备一声,顺便送上从青州带来的礼物。
安南总督府的中院,元英堂上,长孙明老侯爷眯着有点花的眼睛,正在看一份文书。他七十出头了,精神非常矍铄,只是外貌明显渐老。须发皆白,满脸皱纹,因为在安南多年,早被充足的阳光晒黑了,跟当地人的肤色很像。长孙侯爷跟白先生不像普通的上下级,相反,处得有点像老朋友。
听说白先生回来了,老爷子乐得哈哈大笑,把案几上的文书收了,让把人请进来。两人近一年没见着了,长孙老侯爷非常开怀,笑道:“老白,你可回来了,今天在府里用晚饭,别急着回去。老夫还想着听你讲讲这一趟发生的趣事呢,青州好玩吗?小白娶的那个媳妇漂亮不?听说是我乖宝以前的侍女,也没见过。你去都城,善先夫妇怎么样啊?老夫那几个重外孙可还好?小雪是不是长得更漂亮了?想来是大姑娘了,说不得过两年,也要嫁人了呢。”
白先生微笑着看这位老上级,等他絮叨完,才道:“好啊,正好属下带来了不少东西,里面有些好吃的,还有好酒好茶,咱们好吃好喝,边吃边聊天。”
有下人送来了上好甘泉水,在走廊用小炭炉烧水。这边,白先生让人把王霆给的白瓷茶具清洗一下拿上来,把在余杭买的绿茶找出来,亲自泡了茶,浓郁的茶香在空气中弥漫。白先生道:“侯爷,这套白瓷茶具有一壶、四杯、一承、一漏、一公道盏,是您的两个外孙让带来的,共有五套,给您两套,给长孙总督两套,老夫自留一套。这茶叶呀,是路过余杭时买的明前绿茶,特级品啊,味道可不一般。”
长孙侯爷笑笑:“这个好,甚合老夫心意。老夫刚才仿佛看见,还有两车黑石头蛋子从侧门拉院里了,你大老远的整些破石头做甚?”
白先生拧眉叹气:“我的老大人呢,您真是不识货呀,什么破石头,那都是宝贝。是水晶和玛瑙的原石,可能还有蓝宝石,您两个外孙子托属下不远万里捎来的,这可是他们的一番心意。外面看着难看,一锯开了,里面的东西才能看明白。公子说了,可以当摆件,也可以加工首饰,让您和长孙总督家的李夫人分了。”
长孙侯爷笑笑:“老夫就说嘛,谁闲着没事也不能大老远的整两车黑石头,原来是实韧和中直孝敬咱的宝贝。长辉呀,你叫上几个人,把东西直接拉到西市那边,找最好的珠宝店,最能干的匠人,给咱都锯开了看看。全编上号,写个条,哪些适合做摆件,哪些适合做首饰,回头老夫再决定。”堂外有人应了一声是,就有十几个人来拉车子从侧门出去了。
忽然白先生想起来,上午的时候,王善一亲手做了几样点心,说孝敬她外祖父的。这会儿还在另外的车上呢,他喊了一声:“长和,去老夫坐的车上,把那个大食盒拿过来,里面有新鲜的点心,正好搭配好茶。”
堂外的有人应了一声是,一会儿,有人拎了一个多层食盒进来,放在食案上打开,用竹夹子取点心放在碟子里,有四样。老侯爷看了眼前熟悉的糕点,眼睛有些湿润,拿了筷子一尝,眼睛睁大,看向白先生:“老白,快说,还有谁来了?”
白先生道:“老侯爷,这您还猜不出来?某人可是说了,您一吃她亲手做的点心,就心里有数了。”
长孙侯爷叹口气:“这四样点心是老夫老家流行的点心,这是核桃酥饼,这是蜜三刀,这是开口笑,这是糖月牙。自先祖跟着高祖起事,后来国都建到永安城,老夫家几代人都落户在都城了。从那时再没回过家乡,吃的次数就很少了。家乡也有些穷亲戚来都城投靠,拿不出什么贵重礼物,都是做这几样点心。说来奇怪,长孙家封侯拜相,有权有势,好吃的不知凡几,偏对这几样寻常的点心情有独钟呢。”
白先生微微一笑:“这不奇怪,家乡味道终是烙在血脉中,代代相传的。他乡的风物再好,终不如记忆中家乡至味好。”
长孙侯爷又道:“长孙家这几代人都是阳盛阴衰,一代人中女孩比例少,有时男孩十几个,女孩两三个。到了家父时,生有九个儿子,没有女儿。征辽西时,家父与八个哥哥都战死,只能让老夫继承了爵位,那年老夫十二岁。到老夫了,膝下三个儿子,只有一个女孩。红儿让老夫惯坏了,读书不行,习武不成,手笨得很,啥也不会干。不过,红儿嫁到王家之后生的小外孙女,却是个心灵手巧的。她十五岁那年成人礼,老夫刚好上都城述职,就去参加了。她亲手给老夫做了四样点心,说是听她母亲说过,外祖父最喜欢这几样家乡点心。她很用心,对传统的点心进行了改良,核桃仁都是用碱水泡过去了皮的,蜜三刀里的蜜汁也是用麦芽糖浆混了桃花碎,糖月牙的面里掺了芝麻,开口笑加大了猪油的比例,还添加了牛乳。”
白先生恍然大悟,怪不得王姑娘说她外祖父一吃,就能猜出来,她来安南了。想到这里笑了笑:“老侯爷,您既然喜欢这个人的手艺,要不,今晚上老侯爷到属下家吃饭吧,刚好让这人给您做点好吃的。”
老侯爷猛得一惊,稍后松口气:“老白,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老夫信得过你。你知道就知道了,千万不要让别的人知道。那可是欺君之罪,一旦泄漏,几家子都得受牵连呢。”
白先生郑重道:“侯爷放心,属下连白建平都没跟他说呢。大家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不会无故乱攀扯。就是属下想说,也没有证据呀,天下外貌相的人不少,如何证明此人是彼人呢?到时候白白得罪了人,还可能反坐诬陷之罪。”
老侯爷想想也有道理,刚想松口气,又嘱咐白先生:“老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夫的家事你也知道。长孙渊的那个媳妇李氏,一向掐尖要强,偏又小肚鸡肠的。外孙女的事千万别教她知晓,老夫怕她无事生非,惹出麻烦来。”
白先生连连点头应诺,随后又笑:“您想多了,李夫人虽然脾气不好,可识时务的很。您的外孙如今发展的大好,还跟吴王殿下成了亲家,实韧可是郡马爷了,还做了青州刺史,中直也做了密州郡守。万一以后吴王登了顶,实韧就是驸马爷呢,而且尚的还是大公主,正宗的皇亲国戚。您老想,这会儿李夫人估计巴不得跟王家交好呢。”两人相视一笑,很认同这话,人心趋利,也无可厚非,她有希望,更利于家庭团结。
当天晚上,老侯爷跟着白先生回家。王善一跟乐氏夫人也是刚回来不久,听说老侯爷来了,乐夫人迎出来,夫妇二人把老侯爷让到前厅里。王善一有些近亲情怯,推说到厨房里做几道菜。掂量着做了外祖父最喜欢的红烧肉,加了些空间里的土豆、豆角干。又做了板栗红焖鸡块,炸了茄盒。清蒸了十几个大蟹,一笼大虾,调了个葱油蒜蓉料。炒了一盘蒜蓉小青菜,拍了几根胡瓜用芝麻油和少许细盐凉拌。
最后亲自端着一大碗虾米白菜粉条汤,上了前厅。老侯爷一直正襟端坐,腰背挺直,等着想见的人。见一个少妇端着一个小托盘,盘上有一个大汤碗冒着热气,缓缓地走近,跪坐在案几前,把托盘放到食案上,双手来端那汤。老侯爷一双大手按住少妇的手腕:“乖宝,外公来,别烫着你。”说完,那双青筋突出,满是皱纹的粗糙大手,把汤碗放到食案上。
王善一眼中蕴满泪水,看着黝黑苍老的外祖父,略直起身,双手交叉,向上行了一个大礼,伏在地板上,久久没有起身。老侯爷也是眼中含泪,强撑着起身,走到案几前,把外孙女扶起来,拉着她坐在自己的案几右边。嘴里道:“乖宝,亲眼看见你没事,外公心里很高兴。还以为这辈子见不着了呢,没想到还能在安南相见。你母亲还好吗?你哥哥也好吧?”
王善一有些发愣,半天反应过来,小脸微红:“外祖父,乖宝不知道,宝一直在青州呆着,帮响响开发潜秀山呢。见到白先生,想着跟他一道,来安南看望您,还没回都城呢。”
老侯爷问:“响响和安安还好吧?外公今日听说了,响响在青州当刺史,干得还不错,把附近的古盐场整修一遍,还修了几条新官道,直通永济渠和通济渠交界处。听老白说,安安干得也挺好,承包了好几处荒山,种桃树、梨树,下面种了大量的冬瓜,蜜瓜,弄得那些蜜饯,样子好看,味道还好,不管是干口吃,还是泡水喝,都挺好的。蜜饯制作需要大量人手,解决了当地很多没有土地民众的生活难题。好,自古英雄出少年呢。”
王善一笑道:“外公,响响跟广平郡主定亲了,是皇帝亲自指婚。初时,响响还患得患失,觉得郡主不好伺候呢。后来,两人处得可好了,未婚夫妻来信频繁,互诉衷肠,郡主说到清明还要亲自来青州呢。说是给吴王妃扫墓,其实不过是想见未婚夫婿了呢。”老侯爷听了大乐,直拍案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