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年九月十九日,晨雾未散。
黔州督军府的电报处,译电员小赵打了个哈欠。他值了一夜班,正盘算着交班后去东街喝碗羊肉粉。电报机突然\"滴滴答答\"响起来时,他漫不经心地扯下纸带,却在看清内容的瞬间僵住了。
\"处、处长!\"小赵踉跄着撞开里间办公室的门,\"沈阳急电!\"
曾国宇正在会议室听军需官汇报冬装调配,副官柳临峰疾步进来耳语几句。众人看见年轻的曾督军面色骤变,手中景德镇薄胎瓷杯\"啪\"地碎在地上。
\"散会。\"
短短两个字,像刀切冻肉。等最后一个军官退出,曾国宇抓起电报的手背暴起青筋。电文很短:
【昨夜十时日军突袭北大营,张帅令不抵抗,今晨沈阳沦陷。东北三省恐将不保。】
会议室西墙挂着巨幅中国地图,曾国宇的视线钉在东北角。那里有他用红铅笔圈出的哈尔滨——白芷总念叨要去看冰灯的地方。
\"给南京发电。\"他声音出奇平静,\"确认消息是否属实。\"
柳临峰没动:\"刚收到从北平发的密电,说张帅昨夜在戏园子看《贵妃醉酒》,接到报告以为是寻常挑衅...\"话没说完,曾国宇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笔架上的狼毫笔齐齐跳起。
\"备车!去电报局!\"
黔州电报总局门口已经挤满闻讯而来的学生。曾国宇的黑色雪佛兰轿车被堵在路口,他索性推门下车。透过攒动的人头,他看见墙上刚贴出的《中央日报》号外,斗大的黑字刺得眼睛生疼:
【日军悍然侵占沈市 张帅下令不抵抗】
\"督军来了!\"有人喊了一嗓子。
人群突然安静,自动分开条路。这些平日骂军阀的学生,此刻全都眼巴巴望着穿呢子军装的年轻督军。曾国宇注意到有个戴蓝布帽的女学生手里攥着湿透的手帕——她大概有亲人在东北。
\"曾督军!\"一个身着长衫教员打扮的人走至近前,\"黔州十万青年请求组建抗日义勇军!\"
曾国宇没接话。他伸手抚平被风吹卷的号外,指尖在\"蒋主席呼吁国人冷静\"那行字上顿了顿。转身时,他军装下摆扫过地上半张传单,隐约可见\"共产党\"和\"抗日统一战线\"的字样。
回程车上,柳临峰小声汇报:\"南京三小时前发了密电,要求各地'维持稳定,勿给日寇可乘之机'。\"
\"给南京回电。\"曾国宇望着窗外飞驰的梧桐树,\"就说黔州军民同仇敌忾,坚决拥护中央决策。\"见副官愣怔,他冷笑,\"怎么?真以为我要当出头鸟?\"
督军府西花厅,白芷正在给窗台上的水仙花换水。看见曾国宇大步流星进来,她手里的铜壶\"咣当\"砸在花盆上。
\"四哥...\"
曾国宇瞥见茶几上摊开的报纸,东北地图被指甲掐出无数月牙形的凹痕。他突然想起民国六年那个雪天,两岁的白芷在死人堆里居然没哭——现在他懂了,有些痛是哭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