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城的夜,从未如此粘稠。
白日里喧嚣鼎沸的市井仿佛被无形巨口吞噬,只余下死寂。风也凝滞了,空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铁锈与腐败甜腥的土腥气。穹顶之上,那轮本该清辉遍洒的弦月,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呈现污浊暗红之色的瘴云死死遮蔽,只透下些许病态的光晕,将整座巨城涂抹成一片压抑的暗红油画。
南城,铁锈巷。
这里是天穹城最底层平民的栖身之所,低矮的棚屋如同疥癣般密密麻麻地依附在巨大内城墙基的阴影里。狭窄的巷道如同迷宫,终年弥漫着劣质油脂、汗臭和绝望的气息。今夜,这份绝望被放大了百倍。
“娘…娘…我喘不上气…” 蜷缩在漏风板床角落的小女孩囡囡,小脸憋得青紫,细瘦的手指死死揪着自己破旧的衣襟,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拉风箱般艰难的嘶鸣。
“囡囡乖,不怕…娘在…” 妇人阿萍用枯瘦的手臂紧紧搂着女儿,另一只手徒劳地扇着破蒲扇,试图驱散那令人窒息的沉闷。她的脸色同样难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没来由的心悸让她坐立难安。不止是她,整个棚屋里,囡囡的咳嗽声、丈夫牛二粗重的喘息、隔壁王瘸子压抑的呻吟…各种痛苦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如同鬼魅的低语,在死寂的巷道里彼此应和。
“邪门…太邪门了…” 牛二抹了把脸上的油汗,烦躁地起身,走到那用破木板勉强钉住的窗前,想透口气。他粗糙的手指刚碰到潮湿腐朽的木板——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湿布撕裂的声响,毫无征兆地从脚下的泥地深处传来!
牛二的动作猛地僵住!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郁土腥和腐烂气息的寒意,顺着脚底板瞬间窜上脊椎!
他下意识地低头。
脚下的泥土地面,不知何时,竟诡异地拱起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土包!土包表面的浮土簌簌滑落,露出底下…暗红湿润、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着的…肉质?
牛二的眼睛瞬间瞪圆,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张开嘴,想要发出惊叫,喉咙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噗!
一只东西猛地破开了那个蠕动的土包,钻了出来!
那根本不是老鼠或虫子!它只有手指粗细,通体呈现出一种腐败内脏般的暗红肉色,表面覆盖着粘稠的、不断滴落的腥臭液体。形态扭曲,前端没有明显的口器,更像是一截疯狂蠕动、不断探索的触须!它像一条刚从冬眠中惊醒的毒蛇,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活性和贪婪,在潮湿的空气中扭动着,顶端微微抬起,似乎在“嗅探”着什么。
“啊——!!!” 妇人阿萍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束缚,凄厉得变了调!她死死抱住怀里的囡囡,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这声尖叫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嗤啦!嗤啦!嗤啦!
无数声同样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在同一时间,从铁锈巷的各个角落、从每一座棚屋的墙角、甚至从巷道中央的泥泞路面上爆发出来!
整个铁锈巷的地面,如同沸腾的粥锅!无数个大小不一的土包疯狂拱起、破开!数不清的、同样暗红粘稠、如同活体触须般的根须,争先恐后地钻破地表,暴露在病态的红月光晕之下!它们在空中疯狂扭动、挥舞,顶端分泌出更多粘稠腥臭的液体,滴落在泥土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空气中那股腐败甜腥的气味瞬间浓烈了百倍,中人欲呕!
“根!是树根!活的树根!” 隔壁传来王瘸子撕心裂肺的哭嚎,随即被某种重物倒地的闷响和更加凄厉的、非人的惨叫声取代!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席卷了整个贫民区!哭喊声、尖叫声、撞翻物品的碎裂声、疯狂的奔跑和踩踏声…无数杂乱的噪音打破了死寂,汇成一片绝望的狂潮!人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冲出摇摇欲坠的棚屋,试图逃离这片突然变成地狱的土地。
然而,巷道早已被疯狂舞动的暗红根须封锁!
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挥舞着劈柴的斧头,红着眼冲向巷口一根拦路的粗壮根须。“滚开!给老子滚开!” 他怒吼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下!
噗!
斧刃深深嵌入那暗红的肉质根须!没有预想中的汁液飞溅,反而像是砍进了坚韧无比的橡胶!一股粘稠的、散发着刺鼻腥气的暗红“血液”顺着斧刃渗出。更恐怖的是,那被砍伤的根须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像被激怒的毒蛇,猛地一甩!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传来,汉子连人带斧被狠狠抽飞,撞在旁边的土墙上,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口中喷出大股鲜血,眼见不活了。
“根须…吃人了!” 目睹这一幕的人群彻底崩溃!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些钻出地面的根须,似乎“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恐惧、痛苦和浓郁的人体气息。它们扭动的频率骤然加快!一部分根须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猛地扎向那些在混乱中摔倒、受伤、或者离它们最近的人!
“不!别过来!啊——!” 一个被绊倒的老者,眼睁睁看着一根拇指粗的暗红根须如同标枪般射向自己的胸口!他徒劳地挥舞着手臂。
噗嗤!
根须轻易地洞穿了老者单薄的麻布衣衫,刺入他干瘪的胸膛!老者身体猛地一挺,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根须刺入后并未拔出,反而如同贪婪的水蛭,开始疯狂地吮吸、蠕动!老者原本蜡黄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干瘪下去,仿佛全身的精气神都被瞬间抽走!而刺入他体内的那截根须,却如同吸饱了血的蚂蟥,迅速变得粗壮、饱满,暗红的色泽更加妖艳,表面甚至隐隐泛起一层金属般的冷光!
这恐怖的一幕并非个例!整个铁锈巷瞬间变成了血腥的猎场!无数根须如同活化的致命陷阱,疯狂地刺穿、缠绕、吮吸着惊慌失措的平民!惨叫声此起彼伏,每一次都伴随着一个鲜活生命的迅速枯萎!
“囡囡!” 牛二目眦尽裂!他看到一根稍细的根须如同毒蛇般窜向角落床上咳嗽不止的女儿!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蛮力,猛地扑了过去,用自己宽厚的后背死死护住妻女!
噗!噗!
两根尖锐的根须狠狠刺入了他的肩胛和后腰!剧痛瞬间淹没了他!牛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闷吼,身体剧烈颤抖,却依旧死死地弓着背,将妻女护在身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滚烫的血液、旺盛的生命力,正被那两根贪婪的根须疯狂地抽离!视线开始模糊,力气在飞速流逝。
“当家的!” 阿萍哭喊着,徒劳地想用手去拔那两根吸血的根须,手指却被根须表面粘稠的液体腐蚀,冒出青烟,痛得她缩回手。
牛二眼前的景象开始摇晃、模糊。他最后看到的,是巷子深处,那个被根须刺穿胸膛、吸成干尸的老者。老者的尸体并没有倒下,反而…以一种极其僵硬、不自然的姿态,缓缓地、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老者原本干瘪灰败的皮肤下,无数蚯蚓般的暗红纹路疯狂凸起、蔓延!他的眼珠彻底被浑浊的暗红色占据,瞳孔扩散失焦。他的四肢关节发出“咔吧咔吧”令人牙酸的脆响,仿佛被无形的线绳强行拉扯着,动作僵硬而诡异。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粘稠的、带着血丝的口涎顺着嘴角淌下。一股混合着死亡与新生、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血傀儡!
这恐怖的一幕如同瘟疫的源头,迅速在铁锈巷蔓延!一个接一个被根须刺中、吸食了部分生命力却尚未死亡的平民,身体开始发生同样的恐怖畸变!皮肤下暗红纹路凸起,眼瞳被血色吞噬,动作僵硬而充满攻击性!他们如同被唤醒的活尸,喉咙里发出非人的低吼,开始本能地扑向身边尚未被感染的活人!用僵硬的手爪撕扯,用牙齿啃咬!
铁锈巷,彻底沦为人间地狱。暗红的根须在疯狂舞动、捕食、寄生。新生的血傀儡在摇摇晃晃地起身,扑向下一个受害者。未被感染的人在绝望地奔逃、哭喊、相互践踏…混乱、血腥、死亡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南城告急!铁锈巷!是铁锈巷!根须…根须从地下钻出来了!它们在吃人!在把人变成怪物!!” 一个浑身浴血、丢盔弃甲的城防卫兵连滚爬爬地冲进血刃卫的临时指挥所,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
“什么?!” 副将白羽猛地从沙盘前抬起头,清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裂痕。她瞬间看向主位上的涵婓。
涵婓早已起身,熔金色的瞳孔缩成两点寒星,死死盯着南城的方向。即使隔着重重建筑,他也能清晰地“嗅”到那边冲天而起的、混杂着浓郁血腥、幽冥死气、以及新生扭曲生命气息的恶臭风暴!帝兽血脉在体内发出焦躁不安的低吼,蛊毒似乎也受到刺激,在经脉中蠢蠢欲动。
“赤瞳将军已率本部血煞卫封锁南城所有出口!他…他传令…” 报信卫兵咽了口唾沫,脸上毫无血色,“…传令…焚城!立刻以炼狱火油弹覆盖铁锈巷及周边三里区域!焚尽所有活物…以绝后患!”
“焚城?!” 指挥所内瞬间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的惊呼!所有将领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铁锈巷及周边三里?那是南城最核心的贫民聚居区!人口数以万计!其中还有大量未被感染的平民!焚城?这是要将数万子民连同那些怪物一起,付之一炬!
“赤瞳他疯了!” 一名脾气火爆的千夫长一拳砸在桌子上,目眦尽裂,“那里还有活人!还有我们的父老乡亲!”
“不焚城,难道等那些怪物冲出来,感染全城吗?” 另一个隶属于赤瞳派系的都尉阴恻恻地反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赤瞳将军这是为了大局!为了保住天穹城!”
“大局?用数万条人命去填的大局?!” 争吵瞬间爆发。
“够了!” 涵婓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寒冰利刃,瞬间切断了所有嘈杂。指挥所内瞬间落针可闻。他熔金色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报信兵身上,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赤瞳现在何处?”
“在…在南城朱雀门城楼!火油弹…火油弹已经运抵城下…”
涵婓不再多言,身影一晃,已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冲出指挥所,直扑南城!白羽毫不犹豫,紧随其后。
朱雀门城楼,灯火通明,映照着城下如同炼狱的景象。
赤瞳一身暗红鳞甲,猩红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双手按在冰冷的城垛上,那双滴血般的赤瞳,如同两颗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下方陷入火海与混乱的南城一角——铁锈巷。火光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平添几分狰狞和冷酷。
城楼下,数十架狰狞的投石机已经架设完毕,粗大的绞盘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一桶桶用厚重铁皮封装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炼狱火油弹,被赤膊的士兵们喊着号子搬运到投石机的抛兜内。只需他一声令下,这片承载着数万生灵的城区,将瞬间化为一片永不熄灭的焦土火海!
“将军!三思啊!”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将跪在赤瞳身后,老泪纵横,“巷子里还有上万的妇孺老弱!他们…他们是无辜的啊!求您开恩,再给涵婓统帅一点时间…”
“无辜?” 赤瞳头也不回,声音冰冷如铁,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被根须刺中,被那幽冥邪秽侵蚀,他们就不再是无辜的平民!他们是毒瘤!是瘟疫的源头!多犹豫一刻,这毒瘤就可能扩散到全身!妇人之仁,只会葬送整个天穹城!” 他猛地抬手,指向下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如同群魔乱舞般扭曲晃动的血傀儡身影,“你看看那些东西!它们还是人吗?它们就是披着人皮的幽冥爪牙!留它们一刻,就是对整个天穹城的背叛!对宫主信任的亵渎!”
他深吸一口气,夜风中浓郁的血腥和焦糊味似乎让他更加亢奋,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狂热的决绝:“传令!目标铁锈巷及周边三里!装填——”
“住手!”
一道裹挟着风雷之声的怒喝,如同炸雷般在城楼上空响起!涵婓的身影如同陨石般轰然落在城楼之上,沉重的战靴将脚下的青石踏出蛛网般的裂纹!白羽如同银色幽灵,紧随其后,落在他身侧,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半寸,冰寒的剑气瞬间弥漫开来,让周围温度骤降!
城楼上的气氛瞬间紧绷如弓弦!赤瞳派系的军官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兵刃,警惕地盯着突然出现的统帅。而那些反对焚城的将领则如同看到了救星,眼中燃起希望。
赤瞳缓缓转过身,那双赤瞳对上涵婓熔金色的眼眸,空气中仿佛有实质的火花在迸溅。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涵婓统帅?你来得正好。南城异变,幽冥根须入城,血傀肆虐,已成燎原之势!本将奉宫主密令,代掌城防紧急事态处置之权!” 他刻意加重了“宫主密令”四个字,“为保天穹城根基不毁,本将决意,即刻焚灭疫区!以绝后患!统帅…可有异议?”
他咄咄逼人,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直刺涵婓。搬出宫主密令,就是要逼涵婓在众目睽睽之下,要么认怂退让,威信扫地;要么公然抗命,坐实叛逆之名!
涵婓没有立刻回答。他一步跨到城垛边缘,熔金色的瞳孔穿透下方升腾的黑烟与火光,精准地锁定了铁锈巷的核心区域。帝兽血脉赋予的超凡感知力瞬间展开。
地狱般的景象清晰地反馈回来:无数暗红的根须如同活化的血管网络,在肮脏的泥土下、在倒塌的棚屋废墟间疯狂蔓延、蠕动、捕食。数百具刚刚转化的血傀儡,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移动着,追逐、扑咬着幸存者。绝望的哭喊、凄厉的惨叫、骨骼碎裂的脆响、以及血傀儡喉咙里发出的“嗬嗬”低吼,交织成一首死亡的乐章。
然而,在这些扭曲与死亡之中,涵婓也“听”到了!在那些尚未被根须完全侵入的角落,在摇摇欲坠的棚屋深处,在倒塌的梁柱缝隙下…无数微弱却顽强的心跳!那是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孩童,是用身体死死堵住破门的老妪,是背靠背持着简陋武器、眼神惊恐却尚未放弃的青壮!数万生灵的恐惧、痛苦、以及那微弱的、对生的渴望,如同无数细小的针,狠狠扎在涵婓的感知上!
焚城?赤瞳要焚灭的,不仅仅是那些怪物,更是这数万尚在挣扎求生的无辜生灵!是血灵宫统治的根基!
涵婓缓缓收回目光,转向赤瞳。熔金色的眼眸深处,没有赤瞳预想中的暴怒或退缩,只有一片沉凝如万载玄冰的平静。这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异议?” 涵婓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城下的喧嚣,回荡在每一个城楼守军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当然有。”
他猛地抬手,指向下方炼狱般的南城,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赤瞳将军,你只看到蔓延的根须和血傀,便急着泼油放火!你可曾看到,那废墟之下,梁柱之间,还有多少未被侵蚀的妇孺在瑟瑟发抖?你可曾听到,那哭墙之后,还有多少未被转化的子民在绝望呼救?!”
他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尚有良知的人心上。城楼上,不少士兵握紧了拳头,眼中流露出不忍。
“焚城?好一个一劳永逸!” 涵婓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目光如电,直刺赤瞳,“可这焚的,是我血灵宫的子民!是我天穹城的根基!是你我袍泽的父母妻儿!赤瞳!你这把火放下去,烧掉的不仅是幽冥邪秽,更是我血灵宫守护人族最后一点民心!烧掉的是你身为人将的最后一丝底线!”
赤瞳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中怒火狂燃:“涵婓!你休要危言耸听,蛊惑军心!宫主密令在此!贻误战机,纵容邪秽扩散,你担得起这滔天罪责吗?!”
“宫主密令,是让你守护天穹城,不是让你屠戮子民!” 涵婓寸步不让,声音斩钉截铁,“至于罪责?” 他猛地踏前一步,周身帝兽煞气轰然爆发,熔金之瞳光芒大盛,一股无形的磅礴威压如同山岳般笼罩整个城楼!城楼上的火把被这股气势压迫得瞬间低伏!“本帅乃天穹城守军统帅!护城安民,职责所在!今日谁敢动火油弹,先问过我手中之刃!”
呛啷!
血刃并未完全出鞘,但那压抑到极致的凶煞之气已如同实质的寒流席卷而出!城楼之上,温度骤降!赤瞳派系的军官被这股气势所慑,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连赤瞳本人,也感觉呼吸一窒,按在城垛上的手指深深抠进了坚硬的石缝!
统帅之威,不容挑衅!
“你…!” 赤瞳气得浑身发抖,赤瞳中杀意暴涨,腰间佩刀嗡鸣欲出!城楼之上,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白羽清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僵局:“统帅!根须蔓延速度在加快!部分血傀儡正在冲击内城其他区域的薄弱封印!必须立刻行动!”
涵婓深深看了赤瞳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他不再理会对方,转身,声如洪钟,响彻城楼:“传本帅令!”
“第一!血刃卫‘净炎营’即刻出动!以朱雀门为中心,沿内城墙基布设‘离火净煞圈’!隔绝根须向外蔓延!凡有根须触线者,净炎焚之!”
“第二!‘磐石营’重盾兵,由白羽副将统率,即刻进入疫区!以百人队为单位,构筑环形防御壁垒!分割区域,阻断血傀流窜!优先保护尚未感染的平民向壁垒内集中!”
“第三!所有随军祭司,携带‘驱邪符水’及‘定魂香’,跟随重盾兵行动!集中救治轻症被侵蚀者,安抚受惊平民!发现深度侵蚀、濒临转化者…” 涵婓的声音顿了顿,闪过一丝沉重,随即化为铁石般的冷酷,“…就地格杀!焚化尸身!”
“第四!本帅亲率‘锋矢营’,直插铁锈巷核心!清除根须源头!所有将士听令:以救人为先!以阻隔为要!凡我血灵宫子民,未被幽冥彻底侵蚀者,一个都不能放弃!行动!”
一连串清晰、果决、针对性极强的命令如同疾风骤雨般下达!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拖沓!每一个命令都直指要害,既有对幽冥的冷酷绞杀,更有对生命的最大守护!与赤瞳那简单粗暴的“焚城”形成了鲜明对比!
“得令!” 城楼上,那些原本因赤瞳命令而茫然或愤懑的将领和士兵,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轰然应诺之声震得城墙都在微微颤抖!尤其是那些出身南城的士兵,眼中更是爆发出感激和决死的斗志!统帅没有放弃他们的亲人!
白羽领命,银色身影一闪,已如离弦之箭般射下城楼,清冷的叱喝声随之响起:“磐石营!随我来!” 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如同闷雷,迅速向混乱的南城开进。
赤瞳脸色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涵婓,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涵婓这雷霆手段,不仅彻底否决了他的焚城令,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不顾子民死活”的嘴脸钉死在了耻辱柱上!他感觉自己的威信被当众狠狠踩在了脚下。
“涵婓…你最好能控制住局面!” 赤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怨毒如同毒蛇,“若是因你妇人之仁,导致邪秽扩散…我看你如何向宫主交代!如何向这满城军民交代!” 他猛地一甩猩红披风,带着满腔怒火和一众亲信,头也不回地走下城楼。焚城计划被强行中止,但他绝不会就此罢休。
涵婓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的目光已投向下方那片翻腾着血与火的炼狱,熔金色的瞳孔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锋矢营!随我——救人!”
涵婓的身影如同燃烧的陨星,从朱雀门高大的城楼上一跃而下!沉重的战靴砸在下方混乱街道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他没有丝毫停顿,落地瞬间便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暗红残影,直扑南城深处那腥风血雨的核心——铁锈巷!
身后,数百名身披玄甲、气息彪悍的血刃卫精锐——“锋矢营”死士,如同出闸的猛虎,轰然应诺!他们沉默着,只有甲叶碰撞的铿锵声和沉重急促的脚步声汇成一片死亡的潮汐,紧紧追随在统帅那道一往无前的背影之后。净炎刀锋已然出鞘,金红色的火焰在病态的暗红月光下跳跃,驱散着令人窒息的幽冥死气。
越靠近铁锈巷,地狱的景象便越清晰。
空气中弥漫的甜腥腐臭味浓得几乎令人窒息。残破的棚屋在燃烧,火光映照着街道上流淌的粘稠暗红液体——那是血液与根须分泌的腐蚀粘液混合而成的污秽。倒塌的墙壁、碎裂的瓦砾随处可见,其间散落着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残肢断臂。幸存者的哭喊和奔逃声稀疏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更多喉咙里发出的、非人的“嗬嗬”低吼。
血傀儡!
它们如同从坟墓中爬出的行尸,在废墟和火光间僵硬地移动着。皮肤灰败,眼瞳被浑浊的暗红吞噬,动作扭曲而不协调,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执着。有的在漫无目的地游荡,有的则围在一具尚有体温的尸体旁,用僵硬的手指和牙齿进行着原始的撕扯与啃食。
“吼!”
一具离得最近的血傀儡似乎嗅到了生人的气息,猛地转过头,那暗红的眼瞳锁定了疾冲而来的涵婓。它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僵硬地迈开脚步,挥舞着沾满血污和碎肉的爪子,扑了过来!速度不快,但那股混合着死亡与新生的邪秽气息却扑面而来。
涵婓眼神冰冷如铁,速度丝毫未减。他甚至没有拔出腰间的血刃。就在那血傀儡的利爪即将触碰到他衣襟的刹那,他右拳紧握,帝兽血脉之力在臂膀间奔腾!拳锋之上,一层凝练如实质的金红色煞气瞬间覆盖!
轰!
简单、直接、霸道绝伦的一拳!如同重锤击打朽木!
那具扑来的血傀儡,上半身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中,瞬间爆裂开来!暗红的污血、碎裂的骨渣、以及被侵蚀后呈现腐败肉色的内脏碎片,如同被砸烂的西瓜般四散飞溅!下半身则被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向后倒飞出去,撞塌了半堵残墙!
一拳之威,凶悍如斯!
“锋矢!凿穿!” 涵婓低吼,脚步丝毫不停,继续前冲。他的身影如同最锋利的箭头,狠狠楔入前方涌来的、更多被惊动的血傀儡群中!
“杀!”
身后的锋矢营精锐发出震天的怒吼!面对这些曾经是同胞、如今却沦为幽冥爪牙的怪物,他们眼中只有冰冷的杀意和一丝深藏的悲悯。净炎刀光瞬间暴涨!金红色的火焰刀锋划过空气,发出灼热的尖啸!
嗤!嗤!嗤!
刀锋斩过血傀儡的身体,如同热刀切过牛油!净炎对幽冥邪秽的克制力展现得淋漓尽致!被斩中的部位瞬间焦黑碳化,发出刺鼻的焦糊味!血傀儡那微弱的幽冥之力支撑的躯体,在净炎面前脆弱不堪!刀光纵横交错,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抛飞,一具具扭曲的躯体在金红火焰中抽搐、倒下、化为燃烧的焦炭!
涵婓更是如同人形凶兽,他并未使用血刃,双拳便是最恐怖的武器!每一次挥拳,都裹挟着帝兽的蛮力和净炎的火光!拳风所及,血傀儡如同纸糊般破碎!他硬生生在密密麻麻涌来的血傀儡潮中,轰开了一条燃烧着金红火焰的血肉通道!
队伍势如破竹,迅速向铁锈巷深处推进。沿途,不断有被惊动、从废墟中钻出的血傀儡加入围攻,但在锋矢营无坚不摧的净炎刀锋和涵婓这尊杀神的碾压下,纷纷化为灰烬。
“救命!救救我的孩子!”
“军爷!这边!这边还有人活着!”
“挡住!挡住那些怪物!”
前方传来更加清晰的呼救声和激烈的打斗声!是白羽的磐石营!
转过一个堆满瓦砾的街角,眼前豁然开朗,却又更加触目惊心。
一片相对开阔的、原本可能是小广场的空地,此刻被构筑成了一个临时的防御堡垒。数百名身披符文重甲、手持巨大塔盾的磐石营士兵,如同磐石般组成了一道道环形防线。塔盾深深插入地面,盾面闪烁着厚重的土黄色光芒,彼此连接,形成一堵堵坚不可摧的移动壁垒。
壁垒之外,是潮水般涌来的、嘶吼咆哮的血傀儡!它们疯狂地撞击、撕扯着盾墙,用身体去砸,用牙齿去啃!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闷的巨响,盾墙上的土黄色光芒剧烈闪烁,但始终屹立不倒。
壁垒之内,则是被救下来的、惊魂未定的数百名平民!妇孺老弱居多,他们蜷缩在士兵们用盾牌围出的安全区内,脸上写满了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茫然。几名随军祭司穿梭其间,将散发着微弱白光的符水洒在受伤者身上,点燃的定魂香散发出宁心安神的青烟,勉强压制着空气中弥漫的邪秽气息。
白羽站在壁垒最前方的一道盾墙上,银甲在火光和净炎的光芒映照下熠熠生辉。她并未持剑,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随着她的动作,一股强大的寒冰元力弥漫开来,以她为中心,地面上迅速凝结出一层厚厚的、覆盖着尖锐冰刺的霜冻区域!冲入这片区域的血傀儡,动作瞬间变得迟缓僵硬,如同陷入泥沼,很快便被后方磐石营士兵从盾牌缝隙中刺出的长矛捅穿、挑飞!
“统帅!” 白羽看到涵婓率军杀到,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
“情况如何?” 涵婓一步踏上盾墙,熔金之瞳扫视战场。
“根须主体尚未找到,但地下根脉网络极其发达,还在不断滋生新的傀儡!我们已救出七百余人,集中在此处。但…” 白羽指向防御圈外围几处被士兵重点把守、用铁链锁住的区域,声音低沉,“有二十三人被根须深度侵蚀,已濒临转化边缘…无法逆转了。”
涵婓的目光投向那里。只见十几个被粗大铁链死死捆住的人,正在疯狂地挣扎、嘶吼。他们的皮肤已经大半变成暗灰色,眼瞳血红,皮肤下的暗红纹路如同活蛇般疯狂扭动,身体也出现了不自然的膨胀和扭曲,指甲变得乌黑尖长。显然,幽冥的侵蚀已经深入骨髓,将他们的人性彻底抹除,只余下嗜血的本能。他们喉咙里发出的,已不再是人的声音,而是纯粹的野兽咆哮。
“啊——!铁牛!我的儿啊!” 一个被士兵死死拉住的老妇人,望着其中一个正在疯狂挣扎的年轻身影,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娘…娘…我好痛…杀了我…求求你们杀了我…” 另一个被铁链锁住的少女,在剧烈的痛苦和侵蚀中,似乎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微弱的意识,断断续续地发出绝望的哀求。
涵婓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发出爆响。熔金色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楚。这些都是他的子民!他们本不该承受这样的命运!
“给他们…一个痛快。” 涵婓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铁石般的沉重。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些在痛苦和扭曲中挣扎的躯体。
“是!” 负责看守的磐石营军官,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眼中含着热泪,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刀锋之上,净炎燃起。他走到第一个被锁住的、老妇人哭嚎的儿子面前。
那年轻人似乎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挣扎得更加疯狂,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军官,口中发出威胁的咆哮。
军官深吸一口气,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军人的决绝。手起!刀落!
噗!
燃烧着净炎的刀锋精准地刺穿了年轻人的心脏!金红的火焰瞬间从伤口蔓延开来,将他整个躯体包裹!没有惨叫,只有火焰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年轻人在火焰中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中的血红迅速褪去,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身体在净炎中迅速化为焦炭。
老妇人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嚎,昏死过去。
同样的场景,在防御圈外围几处同时上演。每一次净炎刀锋的落下,都伴随着士兵沉重的呼吸和圈内平民压抑的哭泣。这是最残酷的仁慈。
涵婓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胸中的怒火与杀意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的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死死锁定铁锈巷最深处——那里是根须活动最密集、幽冥气息最浓烈的区域!一切的源头,就在那里!
“白羽!守住这里!锋矢营!跟我走!” 涵婓低吼一声,身影再次化作离弦之箭,脱离防御圈,朝着那幽冥气息的源头扑去!锋矢营精锐紧随其后,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再次狠狠刺向地狱的更深处!
越靠近核心,地面拱起的根须就越发粗壮、密集。它们不再是手指粗细的触须,而是如同巨蟒般虬结、蠕动的暗红肉柱!表面覆盖的粘稠液体滴落,在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冒着青烟的小坑。空气中那股甜腥腐烂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吸入肺腑都带着火辣辣的刺痛。
“小心地下!” 一名锋矢营百夫长厉声示警!
话音未落,众人脚下的地面轰然炸裂!
数条水桶粗细、表面覆盖着厚厚角质层、闪烁着金属般幽冷光泽的巨大根须破土而出!如同来自地狱的巨蟒,带着横扫千军之势,狠狠抽向人群!
轰!轰!轰!
巨大的力量带起沉闷的破空声!几名躲闪不及的血刃卫被根须正面抽中,坚硬的玄甲如同纸糊般变形碎裂!士兵惨叫着口喷鲜血,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抽飞出去,生死不知!
“结阵!净炎焚天!” 涵婓怒吼,血刃终于出鞘!暗红与幽蓝交织的刃身爆发出冲天的煞气,一道凝练的血煞刀罡撕裂空气,狠狠斩向其中一条最粗的根须!
噗嗤!
刀罡深深嵌入那覆盖着金属光泽的角质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暗红的、如同石油般粘稠的污血喷溅而出!那根须吃痛,发出无声的尖啸,剧烈地扭动起来!但涵婓这一刀,也仅仅斩入三分之一,未能将其彻底斩断!这母树主根的坚韧程度远超之前遇到的任何根须!
与此同时,其他巨大的根须也在疯狂舞动攻击!锋矢营的阵型瞬间被打乱!士兵们怒吼着,挥舞净炎刀锋与这些庞然大物搏杀,金红的火焰在根须表面燃烧,却难以迅速深入其坚韧的木质核心!根须的每一次抽打、缠绕,都带来巨大的伤亡!
涵婓眼中厉色一闪,正欲再次挥刀,彻底斩断眼前这条主根。突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这条粗壮根须扎根处,旁边一栋半塌棚屋的阴影里。
那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打满补丁的碎花小袄,小脸脏兮兮的,满是泪痕和污垢。她似乎被吓傻了,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外面如同魔神般挥舞的巨大根须和激烈搏杀的人群。她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小小的身体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而她藏身的棚屋墙壁缝隙中,几条稍细的、如同毒蛇般的暗红根须,正无声无息地钻了出来,顶端分泌着粘液,朝着毫无防备的小女孩悄然探去!
“囡囡!”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女子尖叫从不远处传来!是阿萍!她不知何时挣脱了士兵的保护,状若疯魔地朝着小女孩的方向扑来!她脸上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眼中只有那个小小的身影。
然而,一条正在疯狂挥舞的巨大根须,恰好横亘在她扑向女儿的路线上!如同巨大的攻城锤,带着毁灭的风压横扫而至!阿萍只是一个普通妇人,眼看就要被这恐怖的根须拍成肉泥!
千钧一发!
涵婓的身影在原地消失!
帝兽血脉之力催发到极致!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他放弃了斩断眼前主根的机会,以超越视觉极限的速度,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暗红闪电!目标——那对命悬一线的母女!
砰!
巨大的根须狠狠抽在涵婓及时挡在阿萍身前的后背上!如同被万斤巨锤砸中!涵婓闷哼一声,喉头一甜,一口逆血喷出!玄甲后背瞬间凹陷下去一大块,裂纹密布!但他硬生生扛住了这一击,护体煞气与根须的巨力激烈碰撞,爆发出沉闷的巨响!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抱着被他顺势护住的阿萍,一起被震得向后飞退!
噗!噗!
就在涵婓被击退、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瞬间,那几条悄然探向小女孩的细长根须,如同捕捉到最佳时机的毒蛇,猛地加速!尖锐的顶端瞬间刺穿了小女孩单薄的衣衫!
“囡囡——!!!” 被涵婓护在怀里的阿萍,目睹这一幕,发出了撕心裂肺、足以撕裂灵魂的绝望尖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