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的风,是带着锯齿的刀。
它贴着龟裂的褐红色大地呼啸而过,卷起漫天砂石,抽打在涵婓早已褴褛的青衫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他佝偻着背,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松软的浮沙,又在身后留下迅速被风抹平的足迹。嘴唇干裂起皮,渗出的血丝瞬间被风舔舐干净,只留下火辣辣的疼。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子,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灼痛。
“师尊…”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呼唤,声音被狂风撕碎,只剩下满嘴苦涩的沙尘。三个月了,自从师尊留下“北荒禁地有异,关乎苍生”的血书后便杳无音信。他循着师尊可能留下的最后痕迹,一头扎进了这片被修士视为绝地的死亡荒原。随身携带的辟谷丹早已耗尽,灵力在抵抗无处不在的诡异侵蚀和恶劣环境时飞速流逝,仅靠着一股倔强的意念支撑着这具疲惫不堪的躯体。
他抬头望向天际尽头那片更加深邃的暗红区域,那里就是北荒禁地。翻滚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云层低低压在破碎的山峦之上,偶尔有刺目的紫白色电蛇撕裂云层,无声地砸落大地,激起一片焦黑。一种沉闷的、仿佛来自远古巨兽心跳般的“咚…咚…”声,隔着遥远的距离,依旧清晰地敲打在他的胸腔上,震得他气血翻腾,头晕目眩。
禁地在召唤,也在警告。那里是师尊失踪的地方,也可能埋葬着一切的答案,或者,他自己的坟墓。
又是一阵狂暴的风卷过,涵婓下意识地侧身躲避,脚下却是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进一个被风蚀出的浅坑里。坑底堆积着冰冷的砂砾,棱角分明,硌得他生疼。就在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丹田气海深处炸开!
那并非受伤的痛楚,更像是一股沉睡万年的洪荒之力被强行唤醒,在他脆弱的经脉中狂暴地奔涌、冲撞、撕裂!
“呃啊——!” 涵婓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投入沸水的虾。他的皮肤下,肉眼可见地亮起无数道细密的青色脉络,如同无数条躁动的小蛇在疯狂游走、膨胀。这些青色的脉络越来越亮,渐渐透出皮肤,散发出柔和却蕴含着恐怖生机的光芒。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起来,空气中游离的稀薄灵气如同受到帝王的召唤,疯狂地向他汇聚,形成一个以他为中心的、肉眼可见的灵气漩涡!
狂风仿佛在这一刻停滞。砂石悬浮在空中。浅坑周围几株早已枯死、仅剩焦黑枝桠的怪树,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抽出点点嫩绿的新芽,转眼间便舒展开翠绿的叶片!
先天灵体,觉醒!
涵婓的意识在剧痛与磅礴力量的冲击下几乎溃散。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吹胀到极限的气球,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无数陌生的、玄奥的符文片段在他识海中疯狂闪烁、组合、湮灭,那是灵体觉醒带来的天赋本能,蕴含着天地间最本源的生命法则碎片。他的五感被无限放大——风掠过砂砾的每一丝摩擦,地底深处岩浆流淌的沉闷轰鸣,甚至数百里外一只沙蝎爬过岩石的细微声响,都如同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响。
这磅礴的生命气息和异常的灵气波动,如同在死寂的北荒投下了一颗巨石。
百里之外,一座由巨大黑色玄武岩垒砌而成的了望堡垒顶端,一个身着万剑阁银白剑纹劲装的中年修士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盘膝而坐的身前,悬浮着一柄巴掌大小的玉质小剑,此刻正嗡嗡急颤,剑尖直指涵婓所在的方向,散发出灼目的白光。
“好精纯的生命本源之气!如此异象…是传说中的先天灵体觉醒?!” 中年修士霍然起身,眼中精光暴涨,贪婪之色一闪而逝,“竟在这鸟不拉屎的北荒?天助我也!来人!速发‘剑翎’,通知三队、五队,目标西北方三百里,疑似先天灵体现世!封锁区域,活捉此人!” 他手指如剑,一道凌厉的剑气射入玉剑,玉剑化作一道流光,破空而去。
与此同时,在一处被风沙半掩的古老地穴深处。篝火跳跃,映照着几个盘坐的身影。他们皆身着暗红色皮甲,甲胄边缘流淌着熔岩般的光泽,气息沉凝而带着血腥的煞气。为首者脸上覆盖着狰狞的青铜鬼面,正是八大血灵之一的“赤瞳”。他面前的地上,一滩粘稠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暗红色液体(血核)正剧烈地沸腾、鼓胀,表面不断浮现出涵婓周身灵气漩涡的模糊景象,以及那标志性的浓郁青光。
“赤瞳大人,这波动…错不了!是生命灵根中的顶级体质——先天灵体!” 旁边一个身材魁梧的血将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宫主寻找此等体质多年,用以承载‘圣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赤瞳的青铜面具下,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如同砂纸摩擦:“呵呵…是啊,真是意外之喜。本以为此行只为搜寻帝君兽的踪迹,没想到还有这般收获。传令下去,‘血蝠’小队散开,锁定目标位置。其余人,随我出发!记住,宫主要活的!谁敢伤他本源,我剥了他的皮!” 他眼中赤芒一闪,一股冰冷的杀意弥漫开来,篝火都猛地一暗。
更远处,一座悬浮于云海之上、通体由白玉构筑的华丽宫殿内。丹鼎阁长老司徒明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柄玉刀,从一个被锁链禁锢、眼神空洞的修士颈后剜下一小块带着火焰刺青的皮肉。火焰刺青在剥离的瞬间微微亮了一下,随即黯淡。司徒明将皮肉置于一个散发着寒气的玉盘中,仔细端详。
突然,他腰间悬挂的一枚青玉葫芦剧烈震动起来,葫芦口自动喷出一缕翠绿色的烟雾,烟雾在空中扭曲,竟也显现出北荒荒原上那冲天的青色灵光异象。
司徒明的手猛地一顿,玉刀差点脱手。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那烟雾幻象,脸上先是惊愕,随即涌上狂喜,皱纹都舒展开来:“先天灵体!竟然是先天灵体!哈哈哈哈!天赐良材!比这些残次品强上万倍!若能以此灵体之身为炉鼎,培育‘血灵元胎’,何愁我丹鼎阁不能炼制出超越血灵宫的‘神血卫’?” 他猛地转头,对侍立一旁的弟子厉声道:“启动‘穿云梭’!通知我们在北荒附近的‘药奴’,不惜一切代价,将此子给我带回来!要快!绝不能让万剑阁和血灵宫的疯狗抢了先!”
三道命令,带着贪婪、狂热与势在必得的决心,如同无形的箭矢,刺破北荒的沉寂,射向同一个目标——那个在沙坑中痛苦挣扎、周身光芒越来越盛的少年。
涵婓的灵体觉醒已到最关键的时刻。体内狂暴的力量渐渐被一种玄奥的韵律引导,开始有序地冲刷、拓宽、加固他原本孱弱的经脉。丹田气海内,原本稀薄的灵力漩涡中心,一颗纯粹由生命能量凝聚的青色光点正在缓缓成型,散发出勃勃生机。剧痛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和强大感。他甚至能“看”到空气中流动的灵气色彩,能“听”到脚下大地深处传来的脉动。
然而,这份新生的强大感并未带来丝毫喜悦。
五感被无限放大的弊端在此时显露无疑!他清晰地“听”到了——尖锐的破空声正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急速逼近!速度之快,远超他之前遇到的任何荒兽或修士!
东面,三道凌厉的剑光撕裂风沙,如同银白色的流星,带着切割万物的锋锐气息,当先一人正是那万剑阁的中年修士,眼神如鹰隼般锁定了他。
南面,几道暗红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起伏的沙丘间闪烁,每一次出现都跨越数十丈距离,为首者青铜鬼面下两点赤红,如同深渊的注视,冰冷刺骨。是血灵宫的追兵!
西面,一艘造型古怪、形似巨大青铜药鼎的梭状法器轰鸣着破开云层,梭壁上符文闪烁,散发出浓郁的丹火气息和一种令人作呕的药腥味。丹鼎阁的人也到了!
三方势力,成犄角之势,瞬间将他所在的浅坑包围!杀机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灭了灵体觉醒带来的暖意。
“小子,束手就擒,随我回万剑阁,可免皮肉之苦!” 万剑阁中年修士声如剑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桀桀…先天灵体?乖乖跟我们走,血灵宫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赤瞳的声音沙哑阴冷,如同毒蛇吐信。
“小友莫怕,我丹鼎阁以丹道济世,特来助你稳固灵体,请随我登船详谈!” 司徒明的声音透过法器传来,带着伪善的笑意。
涵婓的心沉到了谷底。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前有禁地未知的凶险,后有三大势力的虎视眈眈。刚刚获得的力量,在这三方强敌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可笑。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
就在三方人马气势汹汹,准备动手擒拿之际——
“吼——!!!”
一声低沉、威严、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的兽吼,毫无征兆地从涵婓体内炸响!这吼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所有生灵的灵魂深处震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万剑阁修士的剑光猛地一滞,凌厉的剑气竟有溃散的迹象;赤瞳面具下的赤红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难以言喻的惊悸感瞬间攫住了他;丹鼎阁穿云梭上的符文光芒剧烈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滋滋”声。
涵婓周身那璀璨的青色灵光猛地一收,尽数敛入体内。紧接着,一股截然不同的、更加古老、蛮荒、带着无上威压的暗金色光芒,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从他身体深处喷薄而出!这光芒在他身后扭曲、凝聚,隐约勾勒出一头庞大无匹、形态模糊却威严滔天的巨兽虚影!它昂首向天,金色的竖瞳冷漠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目光所及,空气都为之凝固、扭曲!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在场的每一个修士。他们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战栗,仿佛被无形的巨爪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那是食物链最底端的存在面对顶端掠食者时的绝对压制!
“帝…帝威?!” 赤瞳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青铜面具下的脸色瞬间惨白。他体内的血核疯狂预警,几乎要炸裂开来!这股气息…绝对错不了!是他们追捕的目标,那头被封印的上古帝君兽!它竟然与这先天灵体的小子共生在了一起?!
万剑阁的中年修士和丹鼎阁的司徒明同样脸色剧变。虽然他们不明就里,但这股令他们灵魂都在战栗的气息,绝非善类!
就在三方势力被这突如其来的帝兽威压震慑,心神失守的刹那——
“轰隆——!!!”
九天之上,那如同凝固血浆般的厚重云层,毫无征兆地被一股难以想象的伟力彻底撕裂!一道无法形容其颜色的、贯穿了整个天穹的巨大光柱轰然降临!它无视空间的距离,精准无比地将涵婓和他身后那模糊的帝兽虚影完全笼罩!
光柱之中,无数玄奥莫测、仿佛由大道本源直接书写的符文疯狂流转、生灭。一股浩瀚、苍茫、至高无上的意志瞬间降临这片荒原。
在这股意志面前,无论是万剑阁的剑修、血灵宫的血将,还是丹鼎阁的长老,都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尘埃。他们体内的灵力、血核之力、丹火之力,瞬间被彻底冻结!身体僵硬如石雕,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唯有眼珠还能流露出极致的惊骇与茫然。这是来自天道本源的威压!
光柱中的涵婓,身体漂浮而起。他感觉不到痛苦,只有一种灵魂被彻底洗涤、洞穿的奇异感受。一个宏大无比、直接在灵魂层面响起的声音,如同亿万雷霆同时炸响,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意识最深处:
**【天道诏谕:帝兽现,圣主路开。得此契者,承天命,通圣主位!】**
这声音并非语言,却能让所有生灵瞬间理解其意!它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在诸天万界每一个角落回荡!
与此同时,整个天灵界,所有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名列“天榜”的顶尖强者,无论身处何地,正在闭关、厮杀、悟道…他们的识海之中,都毫无征兆地浮现出同一幅景象:北荒绝地,暗金光柱贯穿天地,一个模糊少年身影与一尊顶天立地的巨兽虚影在光柱中沉浮。那宏大的天道诏谕,如同冰冷的刻刀,深深烙印进他们的神魂!
“得帝兽者通圣主!”
这一刻,整个天灵界的巅峰强者,齐齐心神剧震!无数道或炽热、或贪婪、或惊疑、或杀意沸腾的目光,跨越千山万水,聚焦于北荒!
光柱来得快,去得更快。当那贯穿天地的光柱骤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下原地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环形焦痕。涵婓的身影从半空中跌落,重重摔在滚烫的沙地上。他身后的帝兽虚影早已消失无踪,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也沉寂下去,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
然而,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天道诏谕,以及周围那些依旧僵立不动、脸上残留着极致惊骇的三方修士,都无比清晰地告诉他——这不是梦!
荒原死寂。只有风声呜咽。
涵婓艰难地抬起头,满嘴沙土。他看到万剑阁修士的剑掉在了地上,赤瞳的青铜面具上裂开了一道细纹,丹鼎阁的穿云梭冒着黑烟摇摇欲坠。他们眼中之前的贪婪和杀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深沉、更加恐怖的炽热——那是对“圣主之位”的无穷渴望!
“嗬…嗬…” 涵婓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他想笑,却只咳出了血沫。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沙尘的手,又望向天际尽头那片如同巨兽之口的暗红禁地。体内,一个低沉、威严,带着一丝奇异了然和疲惫的声音,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正是那帝君兽的意念:
【‘血诏’…原来如此…小子,真正的劫,才刚刚开始。跑吧,用尽你的一切力气…活下去。】
涵婓挣扎着爬起身。他不知道自己体内为何会有这样一个存在,不知道什么是“血诏”,更不知道那虚无缥缈的“圣主之位”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一点:从这一刻起,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寻找师尊的散修。他和他体内那个神秘的存在,成为了整个天灵界所有巅峰强者眼中,通往至高之路的钥匙和猎物!
身后,那三道从惊骇中逐渐回过神来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他的背上,比北荒的风沙更加刺骨。而前方,禁地深处那如同心跳般的“咚…咚…”声,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急促,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因这“血诏”的降临,而彻底苏醒。
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用尽刚刚灵体觉醒带来的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片吞噬了师尊的、翻涌着血色云层的死亡禁地,跌跌撞撞地,亡命狂奔!风沙很快模糊了他的背影,也掩盖了这片荒原上刚刚发生的、足以震动整个世界的秘密。只有那巨大焦痕和空气中残留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威压,无声地诉说着,天灵界的天,已然变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