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下,松涛卷着云雾翻涌,王伦仰头望着若隐若现的黛青色山峦,腰间玉佩随步摇晃。鲁智深早耐不住性子,大踏步上前推开寺门,铜环撞击声惊起檐下白鸽,扑棱棱掠过\"敕建五台山文殊寺\"的鎏金匾额。
众人行至大雄宝殿,檀香混着烛烟扑面而来。忽听得禅房方向传来木屐叩地声,一位老僧拄着九节藤杖转出廊角——但见他头绾两枚松纹玉簪,身穿烈火攒花锦衲,面皮褶皱如千年古柏,却生着一双澄澈如寒潭的眼睛,正是智真长老。
\"王寨主踏雾而来,老衲在此恭候多时。\"智真长老声如洪钟,藤杖点地轻响三声,惊得廊下铜铃嗡嗡震颤。鲁智深咧嘴憨笑:\"师父还记得洒家?\"长老抚掌大笑:\"鲁提辖头顶佛光更胜往昔,只是这戒疤又多了几分英气。\"
王伦正要行礼,长老已抬手止住:\"此处喧嚣,随老衲至静室一叙。\"又对鲁智深等人道:\"诸位施主且在廊下稍歇,寺中素斋已备好。\"武松瞥见禅房门槛上刻着的二十八宿图,与邓元觉对视一眼,只觉这寺中处处透着玄机。
踏入禅房,王伦顿感一阵凉意。墙上挂着幅《昆仑积雪图》,案头香篆正燃到\"乾\"字,青烟在暮色中凝成奇异纹路。智真长老拂袖落座,枯瘦手指划过案上《推背图》残卷:\"王寨主既知天下大势,可知这'罡星在野,龙起水泊'的偈语?\"
王伦心头剧震,这正是他日夜苦思的天机。长老续道:\"今金辽如恶犬相争,西夏似豺狼窥伺,汴梁城却似朽木危楼。燕云十六州泣血百载,河湟故地亦遭铁蹄蹂躏,更兼那兴庆府的党项铁骑,年年扰边!待得罡星聚齐,便是'铁马踏碎黄龙府,蛇矛挑落胡虏冠'之时。金人的甲胄、辽人的弯刀、西夏的铁鹞子,皆要在梁山泊的义旗之下化为齑粉!\"
\"愿闻长老明示!\"王伦拜倒在地,额头几乎触到青砖。智真长老起身推开窗,山风卷着云絮涌入:\"梁山当立'梁'为国号,取'栋梁擎天'之意。北至北海(贝加尔湖)饮马,西抵葱岭(帕米尔高原),南吞南海千重浪,东缚日本作钓舟!\"
王伦正想说话,长老已取出个紫檀木匣。匣中龟甲裂纹纵横,竟与东海岛屿形状暗合:\"琉球为锁,为钥,海岛诸国为锚。待得水师练成,便是'千帆破浪三千里,一夜席卷扶桑天'!\"
窗外忽起惊雷,震得《昆仑积雪图》哗哗作响。智真长老指着画中雪峰:\"吐蕃群山(喜马拉雅)作屏,葱岭(帕米尔高原)为障,天山山脉如龙蟠九地。此乃天赐王土,岂容胡马染蹄?\"说罢取过狼毫,在宣纸上疾书:
\"罡星聚会水云乡,
铁马金戈战北疆。
踏破燕山收故地,
笑揽沧海作池塘。
蒲甘山下旌旗烈,
萨彦岭前号角扬。
待到功成归佛日,
万邦来贺拜梁皇!\"
墨迹未干,纸页已被山风卷起,化作白鹤直飞云霄。王伦只觉热血上涌,正要再问,长老已闭目合十:\"天机不可尽泄。切记'仁为铠甲义作矛,莫学暴秦二世亡'。\"说罢藤杖击地三声,禅房外顿时传来鲁智深的大嗓门:\"哥哥!洒家的斋饭都凉透啦!\"
王伦退出禅房时,掌心仍残留着宣纸上未干的墨痕,那龙飞凤舞的偈语仿佛还在眼前盘旋。鲁智深早按捺不住,铁塔般的身躯撞开虚掩的木门,震得门环叮当乱响:\"师父!洒家可想煞你了!\"
智真长老抚掌大笑道:“智深,恁地封侯拜相,亦不在洒家言语之外。只是有句话儿,你须牢记——”言罢,忽地收了笑容,眼神恰似那深潭沉水,冷冽幽邃,“你这秃厮,虽使得那金刚怒目,降得万千妖魔,却休忘了菩萨低眉,亦是无边慈悲。若一念差池,失了本心,这满身杀业积攒起来,日后必成那剜心割肉的祸根!休要只记着那禅杖威风,却把佛门根本抛在九霄云外!”
鲁智深挠着光头憨笑:\"洒家记着了!只是这封侯的事儿,还没酒肉实在!\"长老笑着摇头,不再言语,只往蒲团上一坐,闭目诵经。
山下暮色渐浓,钮文忠望着天边翻涌的火烧云,抱拳谏道:\"哥哥,山道险峻,今夜恐难赶路,不如寻处歇脚。\"众人便在青石镇最大的\"悦来楼\"住下。
酒过三巡,忽听得楼下传来女子凄厉哭喊。只见七八个蒙面汉子踹开大门,中间一人被铁链拽着,正是个身着月白襦裙的女子。她发髻凌乱,玉簪散落,却难掩眉眼间的清雅秀丽,腕间还戴着串檀香木佛珠——正是往五台山拜佛的邬梨之妹邬婉清。
王伦眯起眼睛,盯着为首汉子腰间那枚刻着并州府徽的玉佩,心中冷笑。那伙人见王伦等人气势不凡,也有些发怵。武松与广惠对视一眼,突然发难,戒刀出鞘如寒星闪烁,瞬间放倒三人。钮文忠更是身形如电,掐住领头汉子咽喉:\"说!为何劫持良家女子?\"
\"我...我是太原府知府梁嗣昌的亲卫!\"汉子面色如土,\"大人听闻邬梨之妹貌美,欲纳为妾室。可邬家势大,便让我们扮作山贼劫人,再由大人'英雄救美',那时邬梨必定感恩,乖乖把妹妹送上......\"
许贯忠折扇轻敲掌心,突然笑道:\"哥哥,有计了!\"他附在王伦耳边低语,众人听了皆是点头。
次日正午,日头悬在中天,邬府朱漆大门前,铜钉映着日光灼灼发亮。马蹄声由远及近,惊起檐下白鸽扑棱棱乱飞。门内忽有响动,两扇大门吱呀缓缓分开,涌出数十名家丁,俱是月白短打束腰,腰间悬着乌木短棍,整齐列于两侧。
紧接着,身着云锦团花襕衫的邬梨迈步而出,那襕衫以藏青绸缎为底,胸前背后各绣着碗口大的金线牡丹,花瓣层层叠叠,花蕊处嵌着细碎珍珠,随着步伐微微晃动,折射出点点光晕。他外披一件银鼠皮镶边的墨紫貂裘,裘领高高竖起,将他魁梧身形衬得愈发贵气。头上戴着一顶万字纹金抹额,正中嵌着块鸽蛋大的祖母绿宝石,映得他古铜色的脸庞泛着幽幽碧光。
腰间绦带上,玉珏、香囊、等物一应俱全,最显眼的是那枚羊脂白玉双鱼佩,在阳光下温润透亮。脚下蹬着一双厚底皂靴,靴面上用金线绣着海水江崖纹,走动间,绣纹若隐若现。邬梨双手抱拳,腕间两串蜜蜡手串相撞,发出清脆声响:“恩公大驾光临,邬某有失远迎!”说罢,侧身虚引,做了个请的手势,目光扫过王伦身后安然无恙的妹妹邬婉清,眼眶微微泛红。
\"恩公救命之恩,没齿难忘!\"邬梨单膝跪地,声如洪钟。王伦将事情经过细细道来,邬梨听得怒目圆睁:\"梁嗣昌这狗贼!觊觎我家财产不说,还敢算计我妹妹!\"
\"邬兄弟,\"王伦沉声道,\"梁嗣昌身为知府。贸然报复恐引大祸。\"
邬梨突然起身,目光灼灼:\"王寨主义薄云天,救舍妹于水火。若不嫌弃,我愿将婉清许配给寨主!一则保她周全,二则邬某愿率部投奔梁山!\"
王伦惊得后退半步:\"这...使不得!\"却见邬婉清从屏风后转出,轻声道:\"恩公救命之恩,婉清无以为报。若能侍奉恩公左右,便是婉清心愿。\"
半月后,邬梨散尽家财,购置粮草,遣散不愿落草之人,带着庄子上的一百余人与二十车金银细软,正式入伙梁山。而远在太原的梁嗣昌听闻此事,气得摔碎茶盏,只能哑巴吃黄连,徒呼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