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真定府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巨网笼罩,铅云低垂,滹沱河翻涌的浊浪裹挟着泥沙,将夕阳染成令人心悸的暗紫色。王伦混在运送陶器的车队里,粗布短衣沾满泥点,腰间的羊皮水囊随着步伐晃动,掩盖着藏在货物夹层中的龙泉剑。城门洞下新贴的通缉令在火把映照下泛着诡异的油光,自己画像上的朱砂红刺得他眼眶发疼,耳畔不禁回响起童贯在开封府拍案时的怒吼,那声音更是觉得心里觉得畅快。
车队碾过布满碎石的青石板路,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吱呀声,仿佛也在为这紧张的气氛而屏息。王伦混杂在车夫中间,脊背微微佝偻,刻意将帽檐压得极低,装作专注整理货物的模样。然而,当城门洞下那醒目的通缉令映入眼帘时,他的喉结还是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目光如受惊的雀鸟般飞快瞥去。
火把在潮湿的空气中明明灭灭,通缉令上自己的画像在火光中忽隐忽现,朱砂勾勒的五官狰狞可怖,仿佛要冲破纸张将他吞噬。三千贯赏银的字迹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强压下内心翻涌的惊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装有龙泉剑夹层——也像定海神针般给予他一丝镇定。好在守城士兵只是草草扫视了车队一眼,便挥挥手示意放行。当车轮终于碾过斑驳的城门门槛时,王伦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心中暗自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进了城,王伦在一处偏僻的角落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取出藏在货物里的龙泉剑。他向同行的商队道谢后,便与他们分道扬镳。为了避开官府的眼线,他刻意选择了城西偏僻的“聚贤楼”。这是一家看似普通的酒楼,却因地处偏僻,鲜少有人问津,正好符合他此刻低调隐匿的需求。
他要了一间临街的雅间,刚准备下楼吃饭,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透过窗棂的镂空花纹,王伦看到一个九尺高的汉子正阔步而入。此人面如重枣,眉竖眼圆,三牙掩口髭须随着呼吸微微颤动,浑身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肩头斜挎的粗布包袱棱角分明,布料下隐约透出金属冷光,显然里面藏着不寻常的物件。
汉子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迅速扫过厅堂里的每一个人,最后锁定在角落身着织锦襕衫的公子身上。那公子慢条斯理地转动着翡翠扳指,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身旁护院佩刀鞘上的饕餮纹,与汴梁童府家丁的装饰如出一辙,彰显着不凡的身份背景。
王伦心中一紧,手指不自觉地触到了腰间的龙泉剑。就在这时,木门突然被撞开,裹挟着血腥气的冷风扑面而来。汉子的手掌按在腰间凸起处,指节泛白如霜,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愤怒:“你与隔壁那姓李的,到底是何交情?”他身后门板被魁梧身躯抵住,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靴底暗红泥土在青砖上洇开深色痕迹,仿佛诉说着他一路走来的艰辛与经历的痛苦。
龙泉剑出鞘三寸,寒光映着王伦警惕的双眼:“素不相识!阁下如此莽撞闯入,是何用意?看阁下这副雄壮模样,绝非寻常旅人。”他的目光如鹰般锐利,死死盯着对方,不仅留意到汉子靴底沾着的暗红泥土,与真定府郊外矿场的土质极为相似,心中暗自揣测着眼前这人的来历和目的。
汉子突然抱拳,粗粝的手掌布满老茧,显示出他常年习武和劳作的经历:\"是在下鲁莽了,还望兄台海涵。在下卞祥,因追踪那李家公子而来,误闯贵室,还请恕罪。\"
\"卞祥?\"王伦心中猛地一动,江湖上早有传闻,说真定府有个使开山大斧的好汉,力大无穷,为人仗义。他缓缓放下剑,却仍保持着戒备:\"久仰大名。不知卞壮士对近日东京发生的事,有何看法?那白衣秀士王伦杀了童衙内,满城通缉,卞壮士觉得此人做得是对是错?\"
卞祥听闻此言,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筷都跟着跳起半尺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杀得好!那些六贼的孝子贤孙们作威作福,鱼肉百姓,早就该死!要是我卞祥遇上,也定要砍了他们的狗头!\"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权贵的愤怒和不满,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熊熊燃烧的怒火。
王伦心中大喜,上前一步握住卞祥的手:\"实不相瞒,我乃被童贯悬赏三千贯的白衣秀士王伦。\"他留意到卞祥瞳孔骤缩,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起仇恨的火焰,那火焰仿佛能将一切黑暗都焚烧殆尽。
卞祥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用力拍着王伦的肩膀,那力道让王伦都忍不住晃了晃:\"今日竟能在此遇见王兄,真是老天爷开眼!\"他拉着王伦坐下,脸上的笑容渐渐被悲愤取代,神情变得极为沉重:\"王兄!\"卞祥单膝跪地,粗布裤子膝盖处磨得透亮,诉说着他生活的艰辛,\"我们一家本是李庄主的佃农,前段时间我爹撞见李庄主勾结知府私运粮草给辽国,被活活钉死在马桩上!\"他的声音突然哽咽,眼中闪烁着泪光,抓起酒壶猛灌,酒水混着血丝流下,那血丝仿佛是他心中难以磨灭的伤痛的具象化,\"他们骗我娘去领救济粮,当着我的面...\"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酒壶重重砸在桌上,壶嘴崩出缺口,\"伪造证据说我通敌,要不是跑得快...\"
王伦握住卞祥颤抖的手,触到掌心深深的斧茧,那是岁月和磨难留下的印记:\"兄弟,童贯那阉狗的侄儿强抢民女,乱杀无辜!\"他想起张记客栈掌柜被打的面目全非的脸,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恨不得立刻手刃这些禽兽,为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讨回公道。
卞祥抹去眼泪,从包袱里掏出半张皱巴巴的密信,信纸已经泛黄,边缘还沾着碎发,显然是从人头上匆忙扯下的,透着一股紧张和危险的气息:\"三日后,三十万石官粮将从漕运码头启程。\"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眼神中透露出复仇的决心,\"他们用运盐船夹层藏粮,每艘船底都画着莲花暗记!\"
王伦望着隔壁雅间透出的烛光,李家二公子的笑声隐约传来,那笑声中带着得意和嚣张,如同一把利刃,刺痛着他和卞祥的心。
他握紧卞祥的手,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兄弟,此仇不报非君子!待摸清他们的底细,咱们就好好打算一下,确保万无一失。
王伦和卞祥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对方的决心。他们开始仔细谋划,从如何潜入漕运码头,到怎样在众多船只中找到藏有官粮的船只,再到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守卫和突发状况。每一个细节都经过反复推敲,每一个步骤都力求万无一失。
在谋划的过程中,卞祥讲述了自己这段时间追踪李家公子的经历。他一路风餐露宿,乔装打扮,深入敌人的地盘,冒着生命危险收集情报。有好几次都险些被敌人发现,但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和武艺,他都化险为夷。王伦听着,心中对卞祥的敬佩之情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