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早已习惯了海盗生涯的顺风顺水,烧杀掳掠从未付出过如此代价,如今竟在小小的江阴县折了人手,这让他们觉得颜面尽失、怒火中烧。
“不过是弹丸小城,居然敢触虎须!”
一名领头的家奴咬牙切齿地嘶吼,
“必须踏平江阴,掳尽全城,让他们为反抗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往日里靠着主子威势作威作福的他们,此刻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只想用更残暴的手段报复。
历史的惯性,往往在不经意间显露痕迹。
在原本的时空中,1645年6月,满清铁蹄踏破江南,弘光政权土崩瓦解,“剃发令”的推行点燃了江阴人民的血性。
典史陈明遇与阎应元挺身而出,率领全城父老乡亲,以血肉之躯对抗精锐清军,展开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殊死搏斗。
那长达八十一日的江阴保卫战,成为清军入关后战损最惨重的一役,最终江阴全城殉国,用生命铸就了一段“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血肉青史,成为江南人民反抗异族压迫的精神丰碑。
可如今,历史的轨迹已然偏转。
曾经不可一世的清军,早已在方正化主导歼城炮的轰鸣与硝烟中灰飞烟灭,未能踏足江南半步。
没人能预料到,六十年前,耶稣会暗藏的灭明计划,竟从历史的尘埃中被重新拾起,由欧洲八国联军舰队携着坚船利炮,再度推向大明的疆土。
此次入侵,其凶险程度,丝毫不逊于原历史中胡人的灭明之举。
先是南洋蛮兵充当先锋,以劫掠人口、摧毁民生为目标,在江南腹地肆虐;
紧接着,便是与西洋势力勾结的海商私兵,他们熟悉大明内情,手握资源,成为联军的“内应”;
而这一切的背后,是装备着先进火器、船坚炮利的西洋联军,他们带着殖民扩张的野心,妄图将大明这块富庶之地,彻底纳入自己的殖民版图。
一场远比剃发令更残酷、更庞大的浩劫,正悄然笼罩在江南大地之上,江阴的反抗,不过是这场风暴的开端。
南洋蛮兵本就嚣张跋扈,再加上家奴们在一旁煽风点火、极力怂恿,很快便召开军事会议,一拍即合定下决议——
即刻调集兵力,合围江阴县城,破城之后,烧杀抢掠,将整个江阴洗劫一空,以报此前黄江港之仇,也彻底震慑那些敢反抗的大明百姓。
这些蛮兵早已被劫掠的暴利冲昏头脑,又仗着背后有西洋联军撑腰,根本不把江阴那支临时组建的乡兵放在眼里,只当是随手可碾灭的蝼蚁。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回苏州施家、陈家等海商大家族,又经由他们的商船火速传至松江口停泊的荷兰军舰。
荷兰人听闻蛮兵要强攻江阴,当即决定给予火器支援——
一来是想尽快扫平这个“反抗据点”,避免影响后续劫掠计划;
二来也是想借机展示西洋火炮的威力,威慑江南百姓。
他们当即下令,让停泊在刘家港水域的荷兰军舰尽数出动,尽量靠近江阴黄连港一带,利用舰载火炮的射程优势,重点轰击江阴北门,为南洋蛮兵攻城撕开一道缺口,提供最大的火力支援。
危机来得猝不及防,没有丝毫预兆。
六月十二日凌晨,天光微霁,晨曦刚刚染红江阴城的天际线,城内的百姓还沉浸在短暂的安宁之中,家家户户忙着生火备早餐,市集里的早餐摊早已支起,蒸笼冒着腾腾热气,油条的香气、米粥的软糯气息弥漫在街巷间,谁也没有想到,死神的阴影已然悄然笼罩。
就在这时,北门外的黄连港、君山西麓的江面上,两道黑影缓缓浮现——
两艘荷兰炮艇借着晨雾的掩护,悄然驶入射击范围,舰艏的火炮早已装填完毕,随着一声令下,“轰!轰!轰!”的巨响震彻天地,滚烫的炮弹带着尖锐的啸叫声,如同恶魔的獠牙,狠狠砸向江阴北门。
几乎是同一时间,东门外黄山港的江面上,三艘荷兰炮艇也沿黄江逆流而上,抵至东门一里外的水域,随即展开炮火覆盖,一颗颗炮弹呼啸着撞向东门城墙与城楼。
江阴终究只是一座普通县城,从来不是军事重镇,城墙本就修建得简陋——
墙体厚度有限,不及府城城墙的一半,墙高也不过两丈有余,平日里只够抵御小股流寇与地痞,根本无法抵挡西洋舰载火炮的猛烈轰击。
炮弹落在城墙上,砖石飞溅,烟尘滚滚,墙体瞬间被轰出一个个狰狞的缺口;
落在城楼之上,木质的梁柱瞬间断裂燃烧,砖瓦如雨般坠落,北门与东门城楼没过多久便轰然垮塌,化作一片火海与废墟。
火炮的轰鸣声响彻全城,打破了所有的宁静。
失控的炮弹不仅轰击城墙,还不时落入城内居民区,砸毁了一间间民房,燃起熊熊大火。
正在家中备餐的百姓、市集里买早餐的行人,来不及反应便被掩埋在瓦砾之下,或是被炮火灼伤,惨叫声、哭喊声、火炮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整个江阴城瞬间沦为人间地狱。
短短一个时辰,城内伤亡者便逾万人,鲜血染红了青石板路,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焦糊与血腥的味道,令人窒息。
第一声炮响如惊雷破空,狠狠炸在江阴城的晨曦里,陈明遇正巡视西城防务,闻声瞬间脸色煞白——
他比谁都清楚,江阴不过一座普通县城,县衙兵备库中只有刀枪斧钺,绝无火炮这般雷霆利器。
“不好!是西洋炮!”
他厉声高呼,话音未落便翻身上马,朝着炮声最密集的北门疾驰而去,腰间佩刀随着马匹颠簸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快些,再快些,多救一人是一人。
此时的邵康刚在院中洗漱,冰凉的井水还沾在脸颊,炮声便已穿透窗棂。
他猛地攥紧手中毛巾,顾不上擦拭脸上的水珠,转身便抄起墙角的柴刀,大步流星冲向东门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