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灰白的气流茧缓缓消散，如同退潮的星云，露出内里相拥的两人。
汤剑缓缓睁开眼，瞳孔深处沉淀着混沌星核初成的深邃幽光。怀中楚灵儿的身体不再冰冷僵硬，温润如玉的触感透过破碎的衣料传来，带着微弱的起伏。她依旧昏迷，但眉宇间那撕裂般的痛楚已然消散，只余下深沉的疲惫，冰魄寒眸紧闭，长睫在苍白的面容上投下淡淡阴影。小腹丹田处那恐怖的熔蚀空洞已然消失，肌肤平滑如初，只留下一道浅淡的、如同新凝冰晶般的粉色疤痕，内里隐隐有冰蓝神焰与混沌星纹交织流转。玄仙初期的气息虽微弱，却稳固如山。
汤剑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动作轻柔如同捧起易碎的琉璃。他自身伤势同样骇人，左肋焦糊贯穿的伤口虽在双劫熔炉的狂暴重塑下勉强弥合，但新生的皮肉下骨骼依旧布满细微裂痕，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混沌星核运转带来的沉滞胀痛。地仙巅峰的力量在体内奔涌，却如同新铸的刀锋，锋芒毕露却需时间温养。
他环顾四周。南宫璃的神辇早已消失无踪，只留下这片被焚世神威肆虐过的金属废墟。穹顶那被冰魄神焰洞穿的“窗口”依旧敞开着，宇宙星光如瀑垂落，将满地熔融扭曲的金属、蒸腾的毒气烟尘与污秽冰晶映照得一片狼藉。远处，赤媚儿与枯骨老人早已不见踪影，唯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毒雾与衰朽死气昭示着方才的凶险。
目光扫过角落。苏小蛮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污物堆里，气息微弱如同游丝，手腕上那块符文金属板彻底死寂。林婉儿所在的污油区域被大量崩落的金属碎块掩埋了大半，冰蓝色的微光艰难地从缝隙中透出，如同风中残烛。
必须离开这里！南宫璃随时可能折返，此地已成死局！
汤剑强提一口气，混沌星核艰难运转，分出一缕温和的星辉护住楚灵儿心脉，又将苏小蛮小心抱起夹在臂弯。他走到林婉儿被掩埋处，单手挥出，混沌星辉化作无形巨手，将沉重的金属碎块扫开。污油中，林婉儿依旧沉睡，周身流转的蓝墨金三色光晕比之前更加微弱，肩胛处那点蚀骨凝冰瘴的核心却隐隐透出一丝躁动不安的幽光。
他眉头紧锁。楚灵儿重伤昏迷，苏小蛮械念核心崩溃，林婉儿体内隐患未除，自己亦是强弩之末。带着三个失去行动能力的伤者，在这危机四伏的墟市底层，寸步难行。
“跟我来。”一个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
汤剑猛地转身！混沌星辉应激流转护体！
一个佝偻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立在星光与阴影的交界处。他全身笼罩在一件宽大破旧、沾满油污的灰色斗篷里，兜帽低垂，只露出一个布满褶皱、如同风干橘皮般的下巴，和一只从袖口伸出、枯瘦如同鹰爪、指甲缝里嵌满黑泥的手。那手上，提着一盏用某种生物头骨制成的提灯，灯内燃烧着幽绿色的磷火，散发出阴冷腐朽的气息。
“黑齿当铺，童叟无欺。”斗篷下传来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你们身上的‘味儿’太重，留在这里，活不过三刻钟。”他那只枯爪般的手指了指头顶那片被星光洞穿的穹顶，“上面的大人物，鼻子灵得很。”
汤剑瞳孔微缩。这人何时出现？如何避过他的感知？但对方话语中的信息却直指要害。南宫璃的气息如同悬顶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条件？”汤剑声音嘶哑，带着警惕。
“当铺，自然要‘当’东西。”斗篷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如同漏气的风箱，“你怀里那个冰疙瘩小娘子，身上有块‘冰魄神晶’的边角料……或者，你背上那把破剑的剑柄里，嵌着半粒‘混沌源石’的碎渣……”他那只枯爪缓缓抬起，指向汤剑身后斜插在废墟中的那柄布满裂痕的黑色断剑，“随便哪样，够换你们四个在铺子里躲到风头过去。”
汤剑心头剧震！冰魄神晶！混沌源石！此人竟能一眼看穿楚灵儿道基核心与他断剑中那点微末联系！这黑齿当铺，绝非善地！
但别无选择。
“带路。”汤剑声音低沉，将怀中楚灵儿抱得更紧，混沌星辉悄然流转，护住她丹田要害。
斗篷人不再言语，转身，提着那盏幽绿磷火灯，迈着无声的步伐，如同幽灵般没入废墟深处一条更加狭窄、布满粘稠油污的金属甬道。汤剑深吸一口气，夹紧臂弯中昏迷的苏小蛮，以混沌星辉卷起污油中沉睡的林婉儿，紧随其后。
甬道曲折向下，恶臭扑鼻，两侧金属墙壁上凝结着厚厚的、如同生物内脏般的暗绿色粘液，不时滴落。磷火灯幽绿的光芒只能照亮方寸之地，更深处是无尽的黑暗与压抑的嗡鸣。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扭曲金属管道和废弃舰体拼凑而成的空间出现在眼前。空间中央，一座完全由暗沉无光的黑铁铸造、形如巨大狰狞兽首的建筑巍然矗立。兽首巨口大张，獠牙森然，口中衔着一块布满锈蚀铜钉、不断向下滴落粘稠黑油的巨大牌匾，上书三个扭曲如蛇的古篆——黑齿当。
牌匾下方，便是入口。两扇厚重的、布满深绿色铜锈的巨大铁门虚掩着，门缝中透出昏黄摇曳的光线，混合着劣质烟草、汗臭、血腥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无数怨念沉淀发酵出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斗篷人停在门前，枯爪在门旁一块不起眼的、沾满油污的金属板上按了一下。
嘎吱——！
沉重的铁门向内缓缓滑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令人牙酸。
喧嚣！震耳欲聋的喧嚣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出！
鼎沸的人声！粗野的咆哮！尖锐的嘶鸣！金属碰撞的铿锵！还有某种巨大生物沉重的喘息与低吼！各种难以形容的噪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足以撕裂耳膜的声浪！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汗臭、血腥、劣质酒精、腐烂食物、刺鼻的化学药剂、浓烈的辐射尘埃、以及一种……仿佛无数绝望灵魂被碾碎后散发出的、深入骨髓的腐朽甜腥！
门内，是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地下空间。穹顶高悬，由无数断裂的巨大肋骨状金属骨架支撑，骨架间隙镶嵌着闪烁不定、发出滋滋电流声的劣质霓虹灯管，投下光怪陆离的斑驳光影。地面坑洼不平，覆盖着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油污和垃圾混合物，踩上去黏腻湿滑。
空间被分割成无数杂乱无章的区块。有摆满地摊、叫卖着各种奇形怪状、散发着危险能量波动的“垃圾”与“零件”的拥挤集市；有悬挂着破烂招牌、门帘后传出打斗与惨叫的简陋斗兽场；有烟雾缭绕、人影晃动、传出疯狂大笑与绝望哭嚎的赌坊；更有无数衣着破烂、形态各异、散发着凶悍或阴冷气息的身影在阴影中穿梭、交易、厮杀……
这里是混乱与罪恶的温床，是绝望与贪婪的巢穴。
斗篷人无视周遭的喧嚣，径直走向空间最深处。那里，一座完全由巨大、布满锈蚀铆钉的黑色金属集装箱堆叠垒砌而成的“高塔”矗立。“高塔”底部，一扇相对“整洁”的、镶嵌着暗红色兽瞳状灯饰的金属门紧闭着。门旁，两名身高近丈、全身覆盖着粗糙厚重、如同岩石般灰黑色角质层、生有獠牙利爪、眼中闪烁着饥饿红光的巨魔战士如同门神般矗立，手中握着缠绕着粗大铁链、布满尖刺的沉重狼牙棒。
斗篷人走到门前，枯爪在门旁一块更小的、布满指纹油污的屏幕上按了几下。屏幕上闪过一串扭曲的符号。
嗡！
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条铺着暗红色、沾满不明污渍地毯的通道。通道内光线昏暗，空气相对“干净”，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消毒水混合着某种奇异熏香的刺鼻气味。
“进去。最里面的‘蛹室’空着。”斗篷人嘶哑道，“规矩：别死在里面，别弄出太大动静。拍卖会快开始了，吵到‘贵客’，你们连渣都不会剩。”他指了指通道尽头一扇虚掩的、锈迹斑斑的铁门，随即转身，提着磷火灯，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门外喧嚣的阴影中。
汤剑抱着楚灵儿，夹着苏小蛮，以星辉卷着林婉儿，踏入通道。金属门在身后无声闭合，将震耳欲聋的噪音隔绝大半。通道不长，两侧是紧闭的金属门，门上铭刻着扭曲的编号。尽头那扇虚掩的铁门后，是一个狭小、低矮、散发着浓重霉味和金属锈蚀气息的房间。房间内只有一张锈蚀的铁架床，一张布满划痕的金属桌，墙角堆着一些看不出用途的破烂零件。墙壁上布满霉斑和水渍，一盏悬挂在天花板上的、蒙着厚厚灰尘的应急灯散发着惨白微弱的光。
这就是“蛹室”？避难所？
汤剑小心翼翼地将楚灵儿放在冰冷的铁床上，又将苏小蛮和林婉儿安置在墙角相对干净的地面。他检查着楚灵儿的状况，气息平稳，但冰魄神晶核心依旧沉寂，玄仙初期的力量如同深潭，波澜不惊。苏小蛮呼吸微弱，械念核心死寂。林婉儿体表的三色光晕微弱闪烁，肩胛处的寒瘴核心却隐隐透出不安的悸动。
他盘膝坐在地上，背靠冰冷的金属墙壁，混沌星核缓缓运转，汲取着墟市中稀薄混乱的能量，修复着自身的创伤。心神却紧绷如弦。黑齿当铺绝非善地，那斗篷人深不可测，外面的拍卖会……更不知隐藏着何等凶险。
不知过了多久，通道外隐约传来的喧嚣声浪中，突然加入了一种低沉、富有穿透力、如同某种古老乐器奏响的嗡鸣。
嗡——嗡——嗡——
三声悠长而肃穆的钟鸣，穿透厚重的金属门，清晰地传入“蛹室”。
紧接着，一个经过某种装置放大、带着金属质感回响、却依旧难掩其圆滑与煽动性的洪亮声音，响彻整个黑齿当铺空间：
“诸位！久等了！黑齿当铺，月度大拍——现在开始！”
喧嚣声浪为之一滞，随即爆发出更加狂热的嘶吼与咆哮！
“第一件！‘腐沼毒龙’的逆鳞！蕴含剧毒法则本源！起拍价——五十块下品‘秽晶’！”
“第二件！‘虚空水母’的活体幼崽！空间迁跃天赋！起拍价——三百秽晶！”
“第三件……”
一件件或诡异、或危险、或珍贵的“拍品”被报出，引起阵阵疯狂的竞价浪潮。污言秽语、威胁咆哮、绝望嘶吼混杂在一起，如同地狱的交响。
汤剑闭目调息，对这些充耳不闻。混沌星核运转越发圆融，左肋伤处的沉滞感减轻不少。但楚灵儿依旧沉睡，苏小蛮和林婉儿毫无起色。他需要时间，更需要……能修复她们伤势的奇物。
“……接下来！是今晚的重头戏之一！”拍卖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狂热，“来自‘九幽绝渊’深处！三千年才得一见！能重塑道基、逆转生死、甚至让朽骨生肌的——九幽还魂草！”
九幽还魂草？！
汤剑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瞳孔中混沌星芒爆闪！
拍卖师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蛊惑：“此草蕴含一丝九幽轮回本源之力！对神魂重创、道基崩裂、乃至被法则之力侵蚀的沉疴旧伤，皆有奇效！尤其……”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对某些因外力冲击导致核心意志沉寂、陷入假死之态的‘特殊存在’，更是唤醒其灵智的不二神物！”
核心意志沉寂？假死？唤醒灵智？！
汤剑的目光瞬间扫过墙角昏迷的苏小蛮！她的械念核心彻底烧毁，逻辑模块崩溃，不正符合？！
“起拍价——”拍卖师的声音如同重锤砸落，“五千上品秽晶！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五百！”
五千上品秽晶？！汤剑心头一沉。秽晶是墟市底层流通的能量货币，蕴含混乱能量，极难获取。他身上除了那点微末的混沌源石碎渣和楚灵儿体内可能存在的冰魄神晶边角料，几乎一无所有！
外面的竞价已然开始！
“五千五！”
“六千！”
“七千！”
“八千！老子要定了！”
……
价格如同脱缰野马，瞬间突破一万大关！竞争的咆哮声中充满了势在必得的疯狂！
汤剑缓缓站起身，走到铁门旁，透过门缝看向外面光影变幻的拍卖场。巨大的中央高台上，一个笼罩在黑色斗篷中、看不清面目的拍卖师正高举着一个由透明水晶罩封存的玉盒。玉盒内，一株不过三寸长短、通体漆黑如墨、却散发着幽幽蓝光、叶片如同鬼爪般蜷曲的奇异小草静静悬浮。正是九幽还魂草！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那株小草。必须得到它！为了苏小蛮！也为了楚灵儿和林婉儿可能的伤势！
但……拿什么换？
他摸了摸背后斜插的黑色断剑。剑柄深处，那点微弱的混沌源石碎渣……是最后的筹码。
就在这时！
一个冰冷、倨傲、带着不容置疑的年轻声音，如同寒泉般压过了所有的喧嚣竞价，清晰地响彻全场：
“一万五千上品秽晶。外加……三滴‘北冥玄煞真水’。”
整个拍卖场瞬间死寂！
北冥玄煞真水？！传说中北冥寒渊深处、万年才能凝聚一滴、蕴含极阴寒煞本源、足以冻杀玄仙的至阴神物？！
汤剑瞳孔骤缩！透过门缝，他看到高台对面，一座由整块万年玄冰雕琢而成、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包厢缓缓开启帷幕。一个身着冰蚕丝织就的月白锦袍、面容俊美却苍白得毫无血色、眼神阴鸷如同毒蛇的青年，斜倚在铺着雪貂皮的软榻上。他手中把玩着一只通体剔透、内里封印着三滴幽蓝如墨、不断散发出恐怖寒煞气息液体的水晶瓶。青年身后，侍立着两名气息深不可测、如同冰雕般的老者。
北冥世家！掌控北冥寒渊的庞然大物！
那青年阴冷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拍卖师手中的玉盒上，嘴角勾起一丝志在必得的弧度。
拍卖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北冥公子出价……一万五千秽晶，加三滴北冥玄煞真水！还有更高的吗？”
全场鸦雀无声。一万五千秽晶已是天价，再加上三滴足以作为镇族之宝的北冥玄煞真水……无人敢争！
“一万五千秽晶，加三滴真水，第一次！”
“第二次！”
……
汤剑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混沌星核疯狂运转，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北冥世家……那是比南宫璃的朱雀离天宫更加古老、更加神秘的庞然大物！他拿什么去争？
难道眼睁睁看着希望溜走？
就在拍卖师即将落锤的刹那——
“慢着。”
一个清越、柔和、如同冰泉滴落玉盘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突兀地在拍卖场另一侧响起。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喧嚣，如同在每个人耳边低语。
汤剑猛地转头！
只见拍卖场另一角，一座由无数透明棱镜碎片拼接而成、折射着迷离幻彩光晕的包厢帘幕无风自动，悄然掀开一角。
一个身影斜倚在铺着雪白绒毯的软椅上。
身着一袭长可曳地的天水碧色广袖宫裙，裙袂如水，流淌着月华般柔润的光泽。如云青丝仅用一柄通体剔透、内蕴朦胧星云流转的玉蝶分心簪松松挽就，两缕碎发自白皙光洁的颊边垂落。琼鼻秀挺如玉琢，唇色是天然的淡樱色泽，唇角微微上扬，天然带着一丝仿佛看透世情的柔和笑意。
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睛。
眼型极其优美，如同含着两弯初春新月的碧潭。睫毛长而密，微微卷翘。瞳孔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带着深邃雾感的银灰色泽，如同沉静万古的秋夜湖心。当她眼帘微抬、眸光流转扫过场中时，那双银灰眸子的深处仿佛有无数细微的流光丝线交织流淌，每一次眨眼都似切换着一片截然不同的世界图景！
沐清歌！
她竟然也在这里！
沐清歌的目光并未看那株九幽还魂草，也未看北冥世家的公子，而是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轻轻落在拍卖师手中的玉盒上，红唇微启，声音清越：
“这草……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