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里的钢笔突然震动了一下。
洛倾颜脚步一顿，指尖立刻抚上笔帽。那颗淡粉色的水晶原本泛着温润的光，像被晨露浸过的花瓣，此刻却急促地明灭起来，仿佛心跳乱了节拍。她抬眼望向片场中央——雨幕正从布景顶端缓缓落下，摄影机悬在半空，沿着升降轨道缓缓推进，镜头对准主演的侧脸。
下一秒，轨道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摄影机猛地一歪，卡在半途剧烈晃动，金属支架吱呀作响。主演正站在下方，台词说到一半，抬头看见头顶摇摇欲坠的设备，整个人僵在原地。
洛倾颜几乎是本能地冲了出去，一边跑一边高喊：“别动！所有人暂停！”她撞开监视器旁的工作人员，一把按下紧急制动按钮。广播里响起尖锐的警报声。
几乎在同一瞬，顾逸尘从控制台后大步跨出，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布景台。他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切断电源！老李，拿支撑杆！小张，去接主演！”
两名工作人员迅速反应，一人冲向电箱，另一人飞奔过去扶住主演撤离。支撑杆刚架到轨道下方，摄影机又是一阵剧烈晃动，金属边缘擦过布景灯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十五秒。
从警报响起到设备完全固定，总共只用了十五秒。
洛倾颜喘着气站在布景边缘，手还按在广播按钮上。她悄悄转动笔帽，水晶的光芒依旧急促，映出顾逸尘的情绪——不再是平日的冷静或专注，而是紧绷的戒备，夹杂着一丝压抑的怒意，像被压到极致的弹簧，随时可能弹出。
她快步走过去，声音放得极轻：“你还好吗？”
顾逸尘没回头，目光仍锁在故障轨道上。他抬起手，示意技术组不要轻举妄动。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西装肩头早已湿透，袖口蹭上了油污和铁锈，他却像毫无察觉。
“设备不是小事。”他终于开口，声音低而沉，“差两秒，砸中的是人。”
洛倾颜点点头，没再追问。她知道他不是在责怪谁，而是在和自己较劲——作为项目负责人，他从不允许任何环节出现威胁安全的疏漏。
副导演走过来，脸色发白：“初步检查说是电机过热，但……这几天一直用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失灵？”
“连着下了三天雨。”洛倾颜看着轨道底部裸露的线路接口，轻声说，“防水胶套老化了，潮气渗进去，导致短路。”
她一边说，一边再次触碰笔帽。水晶的光微微一颤，映出顾逸尘内心的焦灼——不是对事故的愤怒，而是对后续拍摄的担忧。进度已经紧张，若再延误，后期排期全要打乱；可若强行推进，谁又能保证不会再出问题？
她转头看向他：“先让电工全面检测，其他轨道也逐一排查。我们不急这二十分钟。”
顾逸尘侧过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短，却像一道暖流划过紧绷的空气。他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走向扩音器。
“所有人注意。”他的声音透过广播传遍片场，“刚才的事故不是人为失误，是设备在高强度使用下的自然损耗。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现在暂停拍摄二十分钟，技术组全面检修，其他人员原地休息，保持通讯畅通。”
人群松了一口气。导演和摄影指导低声交流了几句，开始安排备用机位的调试。主演坐在角落，手还在微微发抖，助理递上热茶，他接得有些迟缓。
洛倾颜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刚才站得很稳，情绪一点没乱，很棒。”
主演勉强笑了笑：“可我脑子里全是那机器往下掉的样子。”
“但现在它停住了。”她说，“而且，你不是一个人在演这场戏。”
她回到顾逸尘身边时，他正蹲在轨道旁，亲自检查接口处的线路。雨水顺着布景的边缘滴落，一滴正好砸在他手背上，他却没躲。
洛倾颜从包里取出一条干净的毛巾，递过去：“擦一下。”
他接过，随意抹了把脸，又继续低头查看。“这组轨道用了快两年，一直没出过问题。是我疏忽了日常维护的记录。”
“不是你的错。”她蹲下身，和他并肩，“你不可能每颗螺丝都亲手拧一遍。但你现在做的，已经比谁都尽责。”
顾逸尘顿了顿，抬眼看向她。他的眼神很深，像是藏着许多没说出口的话。片刻后，他低声道：“刚才那一瞬，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你站在这里出事。”
洛倾颜心头一颤。
笔尖的水晶忽然安静下来，不再急闪，而是泛起一层柔和的光，像月光落在湖心，一圈圈漾开。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将笔放在他手边的工具箱上。
“那现在呢？”她问，“你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修好它。”他伸手拨开一截松动的电线，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轨道不能换，备用件来不及运。只能现场加固，调整运行速度，确保剩余三场雨戏顺利完成。”
“我帮你。”她立刻说。
他看了她一眼，嘴角极轻微地扬了一下：“你不是制片人吗？还要干电工的活？”
“制片人也得懂现场。”她笑着从工具包里抽出绝缘胶带，“再说了，你都亲自上阵了，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两人并肩蹲在布景台角落，一个拆线，一个包扎。雨水从上方洒落，在他们头顶织成一片薄雾。摄影组远远拍下了这一幕——不是为了成片，而是因为那一瞬间的画面太真实：男人袖口沾着油污，女人发梢滴着水珠，两人头靠得很近，手指偶尔碰在一起，又迅速分开。
技术组长走过来，手里拿着检测报告：“三号和五号轨道有轻微老化，建议降速运行；一号主轨修复后可继续使用，但每拍一场必须停机冷却十分钟。”
顾逸尘点头：“按这个方案执行。调整拍摄顺序，先把低空镜头拍完，高空移动戏压后。”
“导演组同意。”副导演走过来，“我们先拍地铁站那场，不需要升降机。”
“好。”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水渍，转身看向监视器，“准备下一组。”
人群开始流动，灯光重新调试，演员补妆，摄影组调整机位。紧张的气氛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的秩序。
洛倾颜收拾好工具，正要起身，忽然察觉笔尖的水晶又轻轻颤了一下。
她低头看去，那光芒不再是预警的急闪，也不是情绪的共鸣，而是一种奇异的温热，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轻轻触碰。
她抬头，正对上顾逸尘的视线。
他站在三步之外，手里还拿着那份检修报告，目光却落在她手中的钢笔上。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波动。
她下意识地将笔收回包里，拉上拉链。
顾逸尘转身走向控制台，步伐稳健，背影挺直。可就在他抬手推开房门的瞬间，洛倾颜分明看见，他的手指在门把上停顿了一瞬，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在等什么。
她站在原地，包里的钢笔再次轻轻震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