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会议室百叶窗，在长桌表面投下一道道细窄的光痕。洛倾颜将手机平放在桌角，屏幕还停留在那张泛黄单据的照片上——三十年前的“东院修缮专项”付款记录，字迹模糊却清晰标着“顾氏家族账目”。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敲了下屏幕，像是在提醒所有人：这一页，从未真正翻过。
陈叔的手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方案刚落地，你现在提调整，是想让施工队来回折腾？还是让外人看我们顾家出尔反尔？”他目光扫过在座几位长老，有人点头，有人皱眉，空气里浮起一层看不见的阻力。
洛倾颜翻开笔记本，纸页上是她一夜未眠画出的利益关系图。她没急着解释，而是用普通钢笔在“东院”二字下划了一道横线，墨迹匀称，不深不浅。
“我不是要推翻什么。”她抬眼，语气平稳，“我只是想问一句——如果当年的事重演，我们还能承受一次吗？”
这句话像一块石子投入静水。三房的赵姨冷笑一声，指尖敲着茶杯：“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觉得我们谁都会贪钱？一个外姓人，插手祖产旧事，还句句往人心上戳，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有人附和，也有人低头不语。洛倾颜没看她，只是将那支普通钢笔轻轻推到桌中央，像放下一件证物。
“这支笔不会发光，也不会回溯时光。”她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到每个人耳中，“它只会写字。写我看过的，听过的事。昨夜工地发现的铁盒我没开，不是怕真相，是怕有人等不及真相出来，就先把它毁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你们怕的不是改方案，是改了之后，旧账再被翻出来。可假装它不存在，裂痕就不会裂得更深吗？”
会议室一时安静。连陈叔都没再说话，只是盯着那支静静躺着的笔。
顾逸尘坐在后排，手指在手机边缘轻轻摩挲。屏幕上是他凌晨调取的工地指令存档——“暂不开启铁盒，等我过去”。那是她昨夜发的第一条，也是唯一一条与工程相关的消息。他没插话，也没抬头，只是将手机屏幕悄悄转了个方向，确保她能看见。
洛倾颜察觉到了，眼神微闪，随即收回。她打开电脑，投影切换到施工节点图。
“微调只涉及三个接口模块。”她指着图上标红的部分，“财务结算路径、物资审批流、监督报备机制。It团队昨晚已完成预演，系统重构不会超过四十八小时。”
技术主管皱眉：“四十八小时也是停工。现在工期卡得紧，一天都不能拖。”
“真正的延误不是技术调整。”她点开另一张图，“而是等哪天有人发现账目对不上，再来重查。到那时，停工的就不是一天，而是整个项目。”
她话音刚落，投影一闪，流程图某个节点跳出标注：“Lw权限隔离”。画面只停留了几秒，随即切回主图。
角落里的林婉如低头翻着文件，指尖在纸页边缘轻轻划过。她没抬头，但嘴角极细微地动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收紧。
赵姨又开口了，语气更尖锐：“你说得轻巧！可你有什么资格决定谁该被监督？谁又该被审查？你连顾家祠堂都没进去过几次，就敢谈什么‘信任崩塌’？”
洛倾颜合上电脑，没反驳。她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轻轻推到桌前——是那块木匾残片，“东院”二字残缺不全，边缘缠枝纹清晰可见。
“这不是我挖出来的。”她说，“是仓库清理时发现的。还有那本三十年前的专项单据，也不是我伪造的。它们一直在这儿，只是没人愿意捡起来看一眼。”
她看向陈叔：“您当年主持过东院修缮，应该记得，那笔钱最后去了哪儿？”
陈叔脸色微变，手杖轻轻一顿。
“我不记得了。”他声音低了些，“那时候事多，账目都交给下面人管。”
“可有人记得。”洛倾颜轻声说，“而且，他们一直在等一个能听他们说话的人。”
会议室再次陷入沉默。有人低头喝茶，有人交换眼神，气氛不再只是质疑，而是多了一丝动摇。
林婉如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洛倾颜脸上。她没说话，只是将包带拉链轻轻一拉，金属扣发出轻微的“咔”声。那上面刻着极小的缠枝纹，在灯光下几乎看不见。
洛倾颜注意到了，但没点破。她只是将笔记本翻到另一页，写下三个词：透明、共担、止损。
“我提议成立第三方监督小组。”她声音依旧平稳，“由各房推选一名代表，加上外部审计，共同监督东院资金流向。每一笔支出，实时公示。不是为了防谁，而是为了让所有人安心。”
陈叔皱眉：“这岂不是自降家主权威？”
“权威不是靠捂住耳朵建立的。”她看着他，“而是靠让人敢说话，也愿意听。”
赵姨冷哼：“说得倒好听。那你打算怎么分？东院修好了，归谁？”
“不归谁。”洛倾颜答得干脆，“作为家族公共空间，由监督小组轮值管理。收益用于老宅整体维护，所有房系共享。”
这话一出，连顾逸尘都微微抬了眼。
“你这是要把祖产变成公产？”赵姨声音拔高，“谁同意了？谁投票了？你一个人说了算？”
“我没说要现在定。”洛倾颜依旧冷静，“我只是提出方向。具体细则，可以再议。但如果不从现在开始谈，等到施工完成，再有人跳出来质疑，那时我们拿什么解释？一句‘按原方案执行’就够了吗？”
她停顿片刻，目光扫过全场：“我知道你们不信我。一个外人，插手家事，还动祖产。可正因为我不姓顾，我才敢说这些话。我不怕得罪谁，也不图占哪一块地。我只希望，这个家，别再因为一块地，又一次散了。”
她说完，没再看任何人，只是将那支普通钢笔收回口袋，动作轻缓，像收起一件重要的承诺。
会议室里，没人立刻回应。有人低头沉思，有人交换眼神，陈叔的手杖轻轻点了两下地面，像是在权衡。
林婉如合上文件夹，指尖在封皮上轻轻一划。她没说话，只是将包带拉链又拉了一遍，金属扣上的缠枝纹在光线下闪过一道微光。
顾逸尘依旧沉默，但手机屏幕已经暗下。他没再看洛倾颜，可手指却无意识地在桌下轻轻蜷了蜷，像是想握住什么，却又克制地松开。
洛倾颜站起身，将笔记本合上，声音依旧平稳：“我知道今天提的建议不会立刻通过。但我希望，大家能认真考虑。不是为了我，是为了这个家，别再让沉默变成裂痕。”
她转身走向门口，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声音清晰却不急促。
就在她手搭上门把的瞬间，陈叔忽然开口：“等等。”
她停下，没回头。
“你说的监督小组……”他声音低沉，“如果真要成立，你打算怎么选人？”
她转过身，目光平静：“由各房推选，名单公示三天，无异议则生效。过程中，任何成员可提出异议，但需提供书面理由。”
陈叔盯着她看了几秒，终于缓缓点头：“那……先列个草案看看。”
有人松了口气，有人依旧皱眉。赵姨冷着脸，没再说话。
林婉如站起身，整理了下外套。她走到洛倾颜面前，语气平淡：“你的提议，我会回去和父亲商量。”
洛倾颜点头：“谢谢。”
林婉如没再多说，转身离开。经过投影幕布时，她脚步微顿，目光落在刚才一闪而过的“Lw权限隔离”字样上。她没停留，只是唇角极轻微地扬了一下。
会议还没结束，但气氛已经变了。
洛倾颜坐回座位，打开笔记本，在“微调方案”下方写下一行字：“第一步，已迈出。”
她指尖轻轻抚过纸面，墨迹未干。窗外，工地的塔吊正缓缓转动，吊臂指向老宅东院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