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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万。”薛锦艺突然截断她的话,指尖在檀木桌上叩出轻响,“再多半个铜板都难。”

她垂眸盯着茶汤里浮沉的叶片,掩住眼底精光。

三皇子给的五万两还静静躺在钱庄,除掉四万两,还剩一万两存着,总要给自己留后路。

青砖黛瓦的永定侯府花厅内,沈嘉岁端起青瓷茶盏轻啜:“戏本子连同戏楼一并作价十万两,附赠半数伶人。买下这产业,一年便能回本,这是我能让的底限。”

雕花窗外蝉鸣阵阵,她垂眸拨弄着腕间玉镯。

京城这潭浑水顶多再安稳年余,大戏楼少说还能进账十五万雪花银,这价码实在公道。

“十万两!”薛锦艺攥紧帕子站起身,珠钗流苏晃得叮当响,“你这是拿我们当冤大头呢?”

“买卖讲究你情我愿。”沈嘉岁搁下茶盏,“紫莺,送薛侧妃出去。”

杏黄裙裾擦过青石砖,薛锦艺咬得唇上胭脂都花了。

这商户女当真半分颜面都不留,她强压着怒气软声道:“念在往日情分,五万两可使得?”

回应她的是茶盖轻叩的脆响。

眼见那抹杏色身影消失在月洞门,沈嘉岁正要起身,忽听得外头传来环佩叮咚。

程夫人搭着丫鬟的手跨进门来,鬓边金凤衔珠步摇映得满室生辉。

“给县主道喜了。”程夫人捻着檀香佛珠落座,“听说您要出手戏楼?我们程家倒想接这烫手山芋。”

沈嘉岁作势蹙眉:“方才三殿下府上的侧妃也过来谈及此事。”

“他们出价几何?”佛珠突然停转。

“十万。”话音未落,程夫人已朝贴身婢女使眼色:“速速去取银子来!”

那丫鬟提着裙角小跑出门,马蹄声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

日头西斜时,十二万两银票整整齐齐码在黄花梨案几上。沈嘉岁指尖抚过官印朱砂,余光瞥见程夫人嘴角的得意之色——太子母族怎容三皇子壮大?

这戏楼,终是成了夺嫡的棋子。

……

翌日清晨露水未干,薛锦艺捧着沉甸甸的紫檀匣子闯进花厅。十万两银票还带着库房霉味,她额角细汗将花黄都晕开了:“现银都在此处!”

“侧妃来迟了。”沈嘉岁轻叹,“程夫人昨儿连夜签了契书。”

薛锦艺踉跄扶住案角,金丝楠木匣“咚”地砸在地上。

三皇子为凑这银钱惊动了母族长辈,皇妃那边更是不知费了多少口舌...如今全成了笑话。

秋风卷着枯叶扑进回廊,她盯着满地银票恍惚想起,昨日离开时分明看见程家马车停在角门。

原来那时...她就已落进了圈套。

花厅的兽炉腾起青烟,薛锦艺攥着绢帕向前半步:“买卖总该讲个先来后到,程家银钱未必…”

“官契昨日便过了红印。”沈嘉岁抚过案上檀木匣,金漆封条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薛锦艺踉跄跌坐在绣墩,鬓边珍珠步摇缠进鬓发。她忽然想起昨日角门处掠过的程家马车,喉间泛起腥甜——原是早被算计了!

“倒还有两间茶楼。”沈嘉岁轻叩茶盏,惊得紫檀屏风后探头的小丫鬟缩回脑袋,“不知薛侧妃可愿接手?”

薛锦艺丹蔻掐进掌心。她自然记得那茶楼,羊乳混着雨前龙井的香气,曾让三皇子赞不绝口。可每日净利不过百余两,如何值得?

“每月初八往各府送新茶。”沈嘉岁忽地轻笑,指尖划过青瓷盏沿,“五百三十七户贵客的玉牌名录,都在账房锁着。”

茶盏“当啷”碰响,薛锦艺猛地抬头。那些簪缨世家的女眷,可不正是三皇子要笼络的?

“六万两。”沈嘉岁竖起三根玉指,“单间。”

“你疯了!”薛锦艺拍案而起,玛瑙镯子撞得案几震响,“满京城奶茶铺子没有百家也有八十!”

沈嘉岁莲步轻移至雕花槅扇前,庭院里秋海棠开得正艳:“两间十万,附赠西域来的酥油秘方。”

薛锦艺盯着她云锦裙裾上振翅欲飞的银蝶,忽想起三皇子昨夜在书房摔碎的砚台。若此番再空手而归...

“要现银还是官票?”她听见自己声音发颤。

日头爬上屋脊时,紫莺捧着鎏金托盘进来。五百张官票叠得齐整,朱砂印泥还未干透。沈嘉岁漫不经心拨弄着银票,余光瞥见薛锦艺正对着契书反复描红——那手指抖得连笔都握不稳。

申时三刻,三个铺子的伙计挤满庭院。姚家姐弟跪在最前头,粗布衣裳还沾着茶末。沈嘉岁倚着美人靠轻摇团扇:“愿随我去祖地的,往前一步。”

乌压压跪倒一片,家生子们额头贴着青砖高呼:“誓死追随小姐!”庆喜班的武生突然重重叩首:“班主当年蒙侯爷搭救,咱们生是沈家人,死是沈家鬼…”

“胡说什么!”沈嘉岁笑着掷了颗金瓜子过去,“都去账房领安家银子,三日后随车队启程。”

暮色染红戏楼飞檐时,庆喜班众人跪在青石板上。班主老生颤巍巍捧起水袖:“程家戏台比侯府高出三丈,还请县主准我等…”话音未落,四喜突然冲出人群,发间红绒花随着叩首动作簌簌颤动:“奴的命是县主从奉国公府抢回来的!”

沈嘉岁望着四喜单薄脊背,想起那夜从世子别院救出她时,这丫头连哭都不敢出声。鎏金护甲划过名册,她轻声道:“紫莺,把他们的契书拿来。”

戏服摩擦声渐远,四喜攥着刚撕碎的卖身契,看最后一抹霞光掠过庆喜班的凤冠——那上头缀着的东珠,还是去年县主赏的。

戌时三刻,燕回时披着夜露推门而入。沉香木匣“咔嗒“落在紫檀案上,惊得烛火晃了晃。沈嘉岁揭开匣盖时,银票特有的桐油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十万是茶楼分润。”燕回时解下玄色大氅,露出内里暗纹蟒袍,“余下八万…”他指尖抚过匣边鎏金牡丹纹,“朱雀大街的御赐宅邸,昨日换了主人。”

沈嘉岁捏着银票的手顿了顿。那宅子檐角蹲着的狻猊兽,还是先帝亲赐的南海白玉雕成。她忽然想起大婚那日,燕回时站在朱门前说“此处可作退路“的模样。

“如今我们手头…”她将算盘拨得噼啪响,翡翠耳坠在烛光里荡出碧影,“统共百万之数。”

茶盏“当啷”碰响,燕回时袖口金线蟒纹微微发颤。百万纹银足以养十万精兵三年,而国库...他想起上月户部尚书哭诉边疆粮饷的折子,喉间发紧。

“银票终是虚数。”他蘸着茶水在案上画线,“京城兑四十万现银,各州府兑五十万,余下十万作急用。”水痕蜿蜒如蛇,映着沈嘉岁骤然明亮的眼眸。

“让燕家死士扮作茶商!”她猛地抓住燕回时手腕,护甲陷进蟒袍刺绣,“倾城妹妹可先行押送二十车——”

“不怕他们携银潜逃?”燕回时反手扣住她指尖,却摸到满手冰凉。这丫头连护甲都没摘,怕是盘算整日了。

沈嘉岁忽然倾身,鬓边累丝凤钗扫过他喉结:“你我可是歃血为盟的夫妻。”温热呼吸带着龙涎香,惊得窗外守夜的紫莺红了耳尖。

五更梆子响时,四十口包铁木箱堆满后院。燕家死士黑衣劲装,将银锭与武夷岩茶层层相间。沈嘉岁立在月洞门前,看燕倾城一袭胡服翻身上马——那姑娘发间金铃,还是她上月送的生辰礼。

“六皇子出殡那日…”燕回时突然握住她肩膀,掌心温度透过织金云肩,“无论发生什么,别离开紫莺半步。”

晨雾漫过院墙,沈嘉岁望着最后一辆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茶香混着银锭的金属味萦绕鼻尖,她忽然想起戏楼里那套镶金戏服——程家接手后,怕是再难听到四喜唱的《贵妃醉酒》了。

紧接着,就到了六皇子凌驰的葬礼。

凌驰死亡的真相,只有部分皇室成员知晓,朝臣和百姓们都以为他是被东陵国的贼人害死的。

六皇子出殡,文武百官和百姓们都要沿途送行。

永定侯府的五人也走在送葬队伍之中。他们得将六皇子护送到皇陵安葬之后,才能返回京城。

老侯爷跟随一群老勋贵走在前面,永定侯沈文渊带着妻子、女儿和女婿,跟在后面。他们走几步路,就得跪下来为六皇子哭丧。

沈嘉岁跪得膝盖都疼了。

裴淑贞轻声叹息道:“皇子出殡,咱们只需送这一路。要是太后薨逝……那得在宫里跪上七七四十九天,那才真叫折磨人。”

沈嘉岁也叹了口气。

真是万恶的皇权社会。

走着走着,队伍出了京城。

忽然,一行人走到了侯府众人旁边。带头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公子哥,正是程家排行第三的嫡子,程石曜。

他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哟,这不是咱们大理寺卿燕大人吗?怎么成了永定侯府的赘婿了?”

燕回时抬起头,面色平静,语气淡然:“今日是六殿下出殡之日,请程三公子注意场合。”

“哈哈哈!要不是今天出殡,还真难遇上燕大人您呢!”程石曜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以前动不了你,是因为你受尽皇恩,风头正盛。如今,你不过是个庶人,该轮到我报仇了!是不是忘了,我弟弟,可就是因为你插手案子,才被逐出京城!小子,你该付出代价了!”

燕回时做了个“请”的手势:“私人恩怨,就别影响六殿下出殡了。这边请谈。”

程石曜正求之不得,立刻转头,大摇大摆地朝路旁走去。

燕回时迈步跟上。

裴淑贞急忙拉住他:“回时,他明显不安好心,你别……”

“娘,放心。”燕回时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无论如何,我都会安全回来。”

他目光快速掠过沈嘉岁,随即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路边不远处就有一片小树林。

燕回时一走进去,便感受到了浓重的杀气。

果然如他所料,林中埋伏着三股势力。

太子党的程家人,三皇子党的于家人,六皇子党的黎家人。

“都出来吧,不必藏了。”燕回时负手而立,面色冷峻,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树林深处。

话音刚落,三拨人马便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情绪最激动的是黎家的人:“兄弟们一起上!谁拿下燕回时的项上人头,我黎家赏万两白银!”

重赏之下,三股势力的人如同见了血的饿狼,瞬间蜂拥而上,刀光剑影齐齐向燕回时招呼过去。

嗖!

一支暗箭破空而来,角度刁钻,速度极快,擦着燕回时的胳膊飞过,带起一串血珠,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袖。

小小的树林里,顿时杀气弥漫,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出殡的队伍对此毫不知情,依旧沉默而缓慢地前行。

沈嘉岁跟在队伍中,一颗心却始终悬着,有些惴惴不安。

队伍一直走到天色完全黑透,才终于抵达皇陵。

送葬的人们早已疲惫不堪,好在皇陵这边安排了简单的饭食。

沈家人在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

沈文渊左右张望,焦急地问:“回时呢?怎么还没跟上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裴淑贞脸上满是忧虑:“那程三少爷一看就是来者不善,回时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跟着去了?快安排人手去找找吧!”

沈嘉岁默默夹起一口菜送入口中,咽下后才开口,语气尽量显得平静:“先别急。”

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一局,是燕回时早就谋划好的苦肉计。

受伤是计划中不可避免的一环。她只盼着他伤得别太重,做做样子能过关就好。

残阳染红皇陵石阶时,沈嘉岁腕间翡翠镯突然“咔”地裂了道纹。她抬眸望去,新昌郡主带着五六个贵女正穿过祭品台,织金裙裾扫过满地纸钱。

“县主好手段。”新昌指尖抚过汉白玉碑上未干的朱砂,“克得燕大人削官夺爵,倒给自己挣来凤冠霞帔。”

紫檀香案后转出个鹅黄襦裙的贵女:“听闻燕大人如今连城门都进不得?”银铃似的笑声惊起寒鸦,“这般刑克夫婿的命格,倒该请白云观的老道来驱驱邪!”

沈嘉岁攥着杏色帕子,指尖将绣纹都揉散了:“求郡主相助!回时被程三公子邀去品茶,三个时辰未归了!”

新昌手中团扇“啪”地合拢。谁不知程四郎因着燕回时谏言,被程家连夜送去陇西庄子?这品茶,怕是要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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