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连忙扶住:“公子切莫如此!阁老赠书,看中的是公子的才学品性,而非虚礼。他老人家常说,学问面前,无分贵贱。公子只需谨记他老人家赠书时的期许,勤学奋进,他日金榜题名,为国效力,便是对他老人家最好的报答。”
他顿了顿,看着李明,眼中带着深意:“阁老虽在京城,但居所隐秘,不喜外人打扰。公子若想拜谢,心意老朽可代为转达。至于相见…机缘未到,强求无益。公子只需知道,阁老他老人家,一直在关注着江南那位‘小三元’的动向便是了。”
关注着?李明心头又是一震。一位致仕的阁老,竟然会关注自己这个小小的秀才?是因为那“小三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多谢掌柜告知。”李明郑重道,“学生铭记阁老大恩,定不负期许。请掌柜代为转达学生最诚挚的敬意与感激。”
离开积微斋分号时,李明的心境已然不同。守拙斋主身份的揭晓,如同在重重迷雾中点亮了一盏灯,虽然这盏灯离得很远,光芒也显得朦胧,却让他看清了自己身后并非全无倚仗。一位致仕阁老的关注,哪怕只是遥远的、不经意的关注,在波谲云诡的京城,也可能是一份无形的力量。
然而,这份“倚仗”带来的并非纯粹的轻松,反而更添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阁老为何赠书?为何关注?仅仅是惜才?还是…在看似平静的退隐生活背后,那位老人依旧以某种方式,注视着这帝国的风云变幻,甚至…在落子布局?
自己,又在这盘大棋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马车重新汇入京城喧闹的人流。张铁柱还在为没能进去看看那“全是书”的大铺子而小声嘀咕。
李明靠在车厢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冷的宫制湖笔,目光透过晃动的车帘缝隙,望向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和行色匆匆的路人。忽然,他的目光在一家生意兴隆的绸缎庄门口凝住了。
一个穿着体面管事模样的人,正点头哈腰地将一位衣着华贵、戴着厚厚面纱的女眷送上马车。那女眷身姿窈窕,举止间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慵懒。就在她弯腰进入车厢的瞬间,一阵微风拂过,微微掀起了她面纱的一角。
面纱之下,并非预想中的姣好面容,而是…一道从耳根斜斜延伸至下颌的、如同蜈蚣般狰狞扭曲的暗红色疤痕!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疤痕的形状和颜色,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进了李明的眼底!
手背疤痕的马车夫…马腿上疤痕的黑骏马…还有眼前这面纱下惊鸿一瞥的女子疤痕!
不同的地点,不同的人(或动物),却有着如此相似、如同某种诡异标记的疤痕!
这绝不是巧合!
李明的心脏骤然紧缩!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遍布疤痕的阴影,如同一个巨大而邪恶的蛛网,正从四面八方,无声无息地向他笼罩而来!而那位神秘莫测的守拙斋主(致仕阁老)的关注,在这张狰狞的蛛网面前,又意味着什么?是庇护?还是…更深漩涡的牵引?
马车辘辘前行,驶向未知的京城深处。那惊鸿一瞥的疤痕,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了李明的心头,也留下了一个比守拙斋主身份更令人心悸的悬念。
长辛驿的夜,比通州码头更显肃杀。驿站深处那排戒备森严的上房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如同蛰伏的巨兽。李明所在的后院厢房,气氛也因那封染着胭脂气的威胁信而格外凝重。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暗影。忠叔已将门窗仔细检查过,张铁柱则抱着他的宝贝铁锤,坐在门后的小马扎上,耳朵竖得像兔子,警惕地听着外面的风吹草动,嘴里还念念有词:“…敢来?俺一锤一个…保管比砸钉子还痛快…”
李明坐在桌前,面前摊着那两张如同索命符般的素白信笺,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守拙斋主(致仕阁老)身份的震撼尚未完全消化,这阴魂不散的威胁又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着他的神经。胭脂印记…这诡异的线索指向何方?驿站外,那匹黑马腿上的疤痕…城内绸缎庄门口,面纱下惊鸿一瞥的狰狞伤痕…这些如同鬼魅般反复出现的疤痕标记,又在暗示着什么?
“笃笃笃…”
轻微的、带着某种特定节奏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张铁柱像受惊的兔子般弹起,铁锤瞬间举过头顶:“谁?!”
“送热水的。”门外传来一个驿卒略显沙哑的声音。
忠叔眼神示意张铁柱稍安勿躁,自己起身走到门边,并未立刻开门,隔着门板问道:“已是亥时,何故此时送水?”
“回客官,”驿卒的声音不疾不徐,“驿丞吩咐,说几位是赶考的贵客,夜里读书辛苦,特意让灶上多烧了一壶,暖暖身子。”
理由倒也说得过去。忠叔谨慎地拉开一道门缝。门外站着一个低眉顺眼、穿着驿站号衣的瘦小驿卒,手里提着一个硕大的铜壶,正冒着腾腾热气。
“有劳。”忠叔伸手去接铜壶。
“客官小心烫。”驿卒将铜壶递过,在交接的瞬间,他的手指似乎不经意地在壶柄下方轻轻一按,随即迅速收回,垂手躬身,“客官慢用。”说完,也不等忠叔反应,便转身快步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
忠叔眉头微皱,关上房门,将沉甸甸的铜壶放在桌上。他并未立刻去倒水,而是借着灯光,仔细看向驿卒手指按过的壶柄下方。
那里,似乎粘着一小片极其不起眼的、被水汽微微浸润的油纸?
忠叔眼神一凛,小心地用指甲将那片油纸揭下。油纸只有指甲盖大小,薄如蝉翼,上面空无一字。但忠叔经验老道,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瓶,拔开塞子,倒出几滴无色无味的液体在油纸上,又取过灯盏凑近烘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