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县衙,人影绰绰。
苏兰的死并没有让痘毒案落下帷幕,反而收尾的事情格外的多。
在从苏兰的尸身上搜出还未用完的金蝉蛊毒瓷瓶后,谢珉立刻就一头扎进了验尸房,开始研制起了蛊毒的解药。
她先是重新将带回来的痘浆样品进行了检测,在看见后面几桶痘浆之中居然也有金蝉蛊毒时,心中既是了然,又产生了些许懊恼的情绪。
“银针检测并不准确,我竟然忽略了这一点。”
通常来说,银针验毒在检测烈性毒药上面见效很快,但对于蛊毒这种慢性毒素、或者是剂量不大的毒素,并不容易检测出来。
苏兰所下的金蚕蛊毒,乃是用金蚕幼虫浸泡七七四十九日制成的慢性毒素,中毒初期毫无症状,待毒素在肝脏积累到一定剂量,才会突然引发心脏衰竭。
这种毒素极为隐秘,普通的银针检测根本无法发现,只有通过特殊的煅烧方法,观察是否有金色珠粒凝结,才能确定是否存在金蚕蛊毒。
谢珉看着自己一桌子的锅碗瓢盆。只觉得一阵头疼。
这一次的失误,一来是因为自己确实变得不够谨慎,二来则是手头设备的落后。
想起从前那些方便的检测设备,她都感叹还得是科技改变生活。
思及此,她立刻依照《五毒秘典》中的记载,誊抄了一份金蝉蛊毒的解药呈交给了魏九嶷。
魏九嶷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解药配方,就立刻便吩咐了手下差人迅速大量调配出来。
对于谢珉,他自然是完全信任的。
见他干脆利落处理好了这些,谢珉斟酌了一番,还是向他汇报道:“王爷,此次案件颇为蹊跷。苏兰在痘浆中投入金蚕蛊毒,意图引发大规模中毒,其心可诛。但……我在检测时发现,除了金蚕蛊毒外,第一桶痘浆中还含有乌头碱。”
“乌头碱?”魏九嶷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违和。
“没错,乌头碱是烈性毒物,金蝉蛊毒则是慢性毒药。苏兰既然用了金蝉蛊毒自然是不想让人发现下毒一事,那为何桶里还有乌头碱呢?我觉得这两种毒素同时存在,其中必有隐情。”
魏九嶷闻言,抬眸看向谢珉,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你是说,这双重毒素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正是。”谢珉点头。
魏九嶷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若只是从现场拓印的脚印去看,除了苏兰之外,便还有一人符合下毒的条件……”
“王爷也怀疑是她?”
魏九嶷闻言,轻笑了一声,笑容未及眼底,甚至让人无端感觉出一股寒意:“原本将她留在身边,不过是将计就计,想要借机套出背后之人的身份。可是留了她这么久,居然只下了这么步臭棋。”
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我原以为她是枚能引出大鱼的妙棋,没想到竟是个连自身都难保的蠢卒。”
谢珉垂着眸,未置可否。
大概所有人都同她一样信了外界的传闻,以为魏九嶷对谢令仪心有所属,所以那个冒牌货才采取了“温柔乡”的攻势。
谁料到这人根本不安常理出牌,完全就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她腹诽着,就听见魏九嶷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再等了,还是主动出击的好。”
“王爷有何打算?”谢珉抬头。
魏九嶷气质本就阴郁,此时狭长的凤目微眯,看上去有些妖艳:“既然她想扮演谢家人,那我们就给她一个机会。我们不若主动暴露一些关于谢家的‘秘密’,让她以为有机可乘,从而引她上钩。”
谢珉立刻明白了魏九嶷的意图:“王爷的意思是,设一个圈套,让她自己跳进来?”
“没错,此时不急于一时。既知她是个蠢货,那便等解决当前的问题再行商议也不迟,具体的细节,我们到时候好好谋划一番。”
谢珉点了点头,还没开口,门外就响起了侍卫禀告的敲门声。
“进来。”魏九嶷开口道,声音听不出情绪。
侍卫推门而入,躬身禀报:“王爷,铁甲军已在各坊待命,解药分装完毕。”
谢珉没想到铁甲军的效率这么高,立刻收拾好了药箱跟着魏九嶷一道启程去了城墙处。
她还是第一次站在古代的城墙上面向下俯瞰。
看着城楼之下,百姓的喧嚣如潮水般涌来,这种一切尽收眼底的感觉,让她蓦然有些明白了古代帝王为何那般贪恋权利。
自然是喜欢那种俯视众生的感觉。
“高处不胜寒……”
谢珉小声的念叨落入魏九嶷的耳中,他看着谢珉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向前一步,靠近谢珉,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
“高处不胜寒?”魏九嶷重复着谢珉的话,声音低沉而沙哑,谢珉居然从中听出了一丝寂寥:“你可知,这‘寒’从何而来?”
“当你站得越高,能信任的人就越少,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手中的权力,自然便觉得不胜寒。”
谢珉没想到他居然会同自己谈论这些事情。
魏九嶷凭栏而立,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嘲弄。
他原本并不在乎世人的生死,若非谢珉坚持要查清毒素来源,他早就放弃了他们。
可如今,他看着那些攒动的人头,生平头一次察觉到心头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也许正是谢珉这样的人,像一束不合时宜的光,硬要照亮他早已习惯黑暗的世界。
“这些百姓……”魏九嶷沉吟了许久,这才开口:“昨日还因为本王不能保护他们、或是损害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便立刻翻脸,将本王视为仇敌,恨不得食吾之肉、寝吾之皮。可一旦本王将救命的解药给了他们,他们便又会对我感恩戴德。”
“世人皆是如此。”谢珉看着那群百姓,开口道:“可人心并非都是如此不堪。”
魏九嶷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夕阳的金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眼底是一如既往的清澈与坚定。
“或许你说得对。”他轻轻颔首,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往日的阴鸷。
“人心复杂,难辨善恶,却也并非全然不堪。”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城下的百姓,只是这一次,那嘲弄的神色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