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珉被魏九嶷带回宸朔王府之后,居然一连睡了三天才醒。
当意识从混沌中逐渐抽离时,她首先闻到的是若有若无的熟悉的冷冽香味,混着一丝熟悉的金疮药气息。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她努力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魏九嶷放大的脸——他歪靠在床边的太师椅上,那日的衣襟未换,眼下青黑浓重,显然已守了许久。
谢珉的睫毛微微颤动,牵动了额角的伤口,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浅眠的魏九嶷猛然惊醒,第一反应是下意识去寻自己的佩剑,却在看清是她醒来后骤然僵住。
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谢珉看到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像是惊涛骇浪被强行压下,最后化作一抹冷硬。
“醒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带着几分她从未听过的暗哑。
谢珉还未回答,魏九嶷已站起身,冷着脸倒了一盏热茶。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茶盏,却迟迟没有递过去。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谢珉看不清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只觉得此刻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透过薄薄的雾气看了她许久,最终,他将茶盏重重搁在床边小几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你睡了三天,喝点热茶。”
茶水溅出些许,在木桌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谢珉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想起昏迷前被他紧紧护在怀中的温度,此刻这人却像裹着寒冰的利剑,拒人于千里之外。
真是古怪得很。
她皱着眉想要坐起,却牵扯到了额上的伤口,忍不住闷哼出声。
魏九嶷的身子明显僵了僵,向前半步却又猛地顿住,最终只是别过脸,声音冷硬得像淬了冰:“莫要逞强。”
谢珉挑眉,强忍着疼痛坐直身子,伸手去拿茶盏。温热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她抿了一口,苦涩的茶汤却带着若有若无的回甘。
“王爷守了三日,是怕我死了没人验尸?”
她似笑非笑地开口,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魏九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起这三日来的煎熬。看着她昏迷中时而紧皱眉头,时而呓语呢喃,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慌意乱。
暗卫传来的战报堆在案头,他却连一眼都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寒潭里她苍白的脸和额角不断渗出的血。
如今她醒过来第一句,居然是觉得他只是为了利用她?
真是没良心。
不过听到她还有精力和自己拌嘴,他那颗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只是怕你死了,没人给本王查案。”
他冷哼一声,稍稍呼出一口气,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她额角的纱布:“白家的阴谋、失踪的军粮,你若死了,谁来解开这些谜团?”
谢珉望着他不自在的模样,突然觉得有趣。
堂堂宸朔王,杀人如麻的铁血将军,此刻却这般别扭,有点想不知所措的孩童。
“那王爷可得小心了。”她轻轻抿了一口热茶,自喉间扩散出一股暖意:“毕竟……有人想要我的命。”
魏九嶷的眼神骤然冷冽,想起谢珉所说,有人刻意将她推下河里这件事。
他差一点就失去她了。
“放心,”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在本王眼皮子底下,没人能伤你分毫。”
本来是想调侃他一番,谢珉却被他突然的决然弄得心跳漏了一拍,别开脸掩饰自己的慌乱。
“知道了,”她立刻转移话题:“王爷说我昏迷了三日,这几日可有什么新动静?”
魏九嶷这才想起正事,神色恢复冷肃。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密报,扔在床前:“追影派人查到白家手下的一批商队,半月前运了一批货物出京,清单上写的是丝绸香料,后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谢珉身上:“至今还未回去。”
谢珉的神色瞬间凝重,她捏紧密报:“王爷是怀疑……这波商队就是白家派出来劫走粮草,嫁祸秦家的?可如今我们证据不足,无法仅凭这点指证他们。”
魏九嶷点头:“白家做事干净利落,只怕早就想办法抹掉痕迹了,想要靠这件事扳倒他们怕是不太可能。”
这让谢珉好不容易萌生出来的一丝怠惰感瞬间消失,她又有一种十分紧迫的感觉。
对手在暗处,只能被迫防守、却无法反击的感觉实在憋屈。
她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瓷杯。
不能再一直缩在北境等着被这些世家陷害了!
她得早点做打算,主动出击让他们露出破绽!
“王爷,我想尽快去仵作间。”
她突然说道:“这次的军粮失窃案,我已经完全弄明白他们的作案手法了,只差最后验明毒素,便可以将案情汇报呈交给您。”
魏九嶷皱眉。
明明知道这几次破案出了大风头,有人在暗处觊觎她的性命,还不顾死活地往刀口上撞!
昨日假意顺着“谢令仪”去找了谢家旧部,临走之前已经百般叮嘱过追影要好好看住她,却还是让她受了好一番苦。
只要一想这些东西可能再次伤害到她,他胸腔里就腾起一股无名火。
“胡闹!”他咬着后槽牙,忍着怒意看着她:“你当自己是铁打的?才醒过来就要往刀口上送?”
谢珉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惊得一愣,抬眼却撞见他眼底几乎要将人灼烧的怒意。
那目光太过炽热,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偏执与担忧,竟让她到嘴边的反驳突然噎住。
不知为何,被他这样关切着,她心里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扩散开来。
他倾身逼近,几乎要贴到她面前。
“本王在寒潭里拼命把你捞出来,不是让你刚醒就去给人当靶子!”
“我……”她张了张嘴,总觉得脸颊有些灼热。
魏九嶷盯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胸口的火气渐渐化作无奈。
“明日。”他伸手揉了揉眉心,还是松了口:“且只许在仵作间验毒,不准乱跑——”
谢珉觉得这要求未免太过蛮横,刚想反驳,却被他一把扣住后颈无法动弹。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散神香味混着檀木香气瞬间将她包围,近得她似乎能听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她听见他胸腔里震动的声音:“以后你去哪,胡烈便去哪,毕竟是你说的……有人想要你的命。”
他后面那句话说得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谢珉却莫名从里面听出一股暧昧之意。
不等她深究,魏九嶷立刻松开了她,仿佛刚才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襟,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转身时故意将声音放冷:“若无其他事,本王还有军务。”
可当他跨出门槛的刹那,余光瞥见谢珉垂眸摩挲腕间绷带的模样,那截雪白的纱布衬得她肤色愈发苍白,脚步又硬生生顿住。
谢珉抬头时,正撞见他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她鬼使神差开了口:“王爷……”
话说出口,又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谢珉烧红了脸有些后悔——她这个时候喊他,还用这样的语气……怎么听着倒像是在撒娇?
“好好休息!”
魏九嶷几乎是立刻打断她。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落,在他匆忙离去的背影上镀了层金边。
他攥紧了手指,不敢回头看她,只觉额角发烫,满脑子都是方才扣住她时掌心传来的柔软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