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薄雾如纱,笼罩着小院。
鸡鸣声划破了山村的宁静,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湿润气息。
摄制组的人员顶着黑眼圈,早早便在院外架设好机器。
气氛与昨日的喧闹截然不同,一种诡异的沉默在人群中蔓延。
每个人的视线,都有意无意地,瞟向那扇靛蓝土布门帘。
昨夜季宴修抱着余清歌离开时的背影,像一帧定格的电影画面,刻在众人脑海。
柳菲菲来了,化着精致的妆,试图掩盖眼底的憔悴与昨日的尴尬。
她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却无人再敢轻易上前搭话。
余清歌走出房间时,季宴修正端着一杯温水等在门口。
她脸色依旧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像是被抽走了大半的精气神。
“喝点水。”季宴修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
他将水杯递过去,指尖不经意间,碰触到她的手背冰凉一片。
余清歌笑着结果水,喝了一口。
王奶奶拄着竹杖,从里屋出来,目光在余清歌脸上一顿。
“丫头,过来。”她的声音,比昨日柔和了许多。
院子中央,早已摆好了几张小马扎,以及纳鞋底的工具。
千层底布鞋的制作,今日继续。
其余几个嘉宾都显得心不在焉,只有余清歌,安静地坐在王奶奶身边。
她拿起一块裁剪好的布料,指尖的触感粗糙而熟悉。
“纳千层底,要的是心静,是耐性。”
王奶奶拿起锥子,在厚厚的布底上,用力钻下一个孔。
“一针一线,都不能错。错了,穿着就不跟脚。”她的动作缓慢,却蕴含着一种沉淀了岁月的力量。
余清歌凝神看着,脑海中阿遥的记忆,与眼前王奶奶的身影,渐渐重合。
季宴修没有参与制作,有了昨日的拍摄,他今天又主动要求帮忙拍摄,老张心欣然接受。
只是他的镜头,几乎从未离开过余清歌。
柳菲菲坐在最远的位置,笨拙地摆弄着手里的麻线。
她的视线,死死盯着余清歌的侧影。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变了。
导演对她爱答不理,工作人员避之不及。
就连平日里和她交好的女嘉宾,也刻意保持着距离。
“哎呀!”柳菲菲忽然一声低呼。
锥子尖锐的顶端,狠狠划过她的手背,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张导,这工具也太危险了,要不今天就算了吧?”她举起受伤的手,眼眶泛红,声音里满是委屈。
老张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付。“注意安全,菲菲。这可是非遗手艺,得有敬畏心。”
柳菲菲的笑容,僵在脸上。
敬畏心?一个装神弄鬼的村妇,一个靠邪门歪道博眼球的贱人,配吗?
她心底的恨意,如野草般疯长。
既然你们都护着她,那我就让她,彻底身败名裂。
余清歌没有理会那边的闹剧。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指尖的骨针,仿佛成了她身体的延伸。
昨夜的疲惫,似乎被一种奇妙的共鸣所取代。她不再需要刻意去回忆阿遥的动作。
裁布,上浆,纳底,上线。
每一个步骤,都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行云流水。
王奶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这丫头的手法,竟比自己教的,还要古朴,还要精妙。有些针法,连她都只在阿遥的遗物手稿上见过。
“这道‘锁魂针’,你是从哪里学的?”王奶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探的颤抖。
余清歌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眼中有些茫然。
“锁魂针?”她低头看着自己刚刚完成的针脚,那繁复的纹路,的确与王奶奶示范的不同。
它更复杂,更具一种神秘的美感,仿佛能将人的视线,都锁在其中。
“我……我不知道,手就自己动了。”这个解释听起来荒谬,却是事实。
季宴修的镜头,悄然拉近,对准了那与众不同的针脚。
柳菲菲见无人理会自己,心头愈发嫉妒。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她拿起锥子,假意认真地在鞋底上钻孔。
突然,她手腕一“滑”,尖锐的锥子,竟直直朝着旁边女嘉宾的大腿扎去。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小院的宁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发状况惊呆了。
女嘉宾捂着鲜血直流的大腿,疼得脸色惨白。
柳菲菲立刻扑过去,满脸惊慌与自责。“对不起,对不起!我手滑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老张气得差点心梗,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
季宴修放下摄像机,眼神冷得像冰。
他迈步上前,周身的气压,让所有人都不敢出声。
他没有去看柳菲菲,而是蹲下身,检查女嘉宾的伤口。
“还好,没伤到要害。”他从随身的背包里,再次拿出那个医药箱,动作熟练地处理伤口。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可那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具压迫感。
柳菲菲跪坐在地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她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老人拄着竹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丫头,你心不静。”
王奶奶的声音沙哑,却字字千钧。“这手艺,容不下你。”
她伸出干枯的手,指向院门。“你走吧。”
柳菲菲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被一个乡下老太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赶出去?这比杀了她,还要难堪。
“王奶奶,我……”她还想辩解。
“滚。”王奶奶只说出一个字,眼神里,再无一丝温度。
柳菲菲彻底崩溃了。
她狠狠地瞪了余清歌一眼,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狼狈地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院子。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是气氛更加压抑。
余清歌看着柳菲菲消失的背影,心中没有丝毫快意。她只是觉得,有些悲凉。
“继续吧。”王奶奶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余清歌点点头,重新拿起工具。
只是这一次,王奶奶握住了她的手。
老人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好孩子,别被那些腌臢事,乱了心神。”王奶奶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近似慈爱的神色。“你和阿遥,很像。”
她不再让余清歌模仿自己。“用你自己的法子,做一双出来,让我瞧瞧。”
余清歌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脑海中,那些翻涌的记忆,渐渐沉淀,化作指尖的清明。
她不再拘泥于任何章法。针随心走,线随意动。
季宴修的镜头,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切。
他看到,余清歌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圣洁的光辉。
此刻,她就是这项非遗文化,最优秀的传承人。
当最后一针落下,一只完整的千层底布鞋,静静躺在她的膝上。
王奶奶颤抖着,伸出手,将那只鞋捧在掌心。
她的眼睛里,泪光着闪烁。
她将鞋子,凑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着,仿佛在透过它,看另一个人。
许久,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余清歌。
“丫头,你如今的手艺已经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传承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