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晚棠的人生信条,打仗要趁早。
所以百姓散去,仁和医馆收拾完毕,她便带着青竹直奔益春堂。
路上,青竹有些顾虑,“夫人,当真要去闹开?”
薛晚棠拍拍青竹的肩膀,“我不惹事,可也不怕事,青竹,你跟了我这么久要明白一个道理,忍让换不来和平,尊重建立在长久的斗争中,我们要想在巴托城立足,必须与益春堂较量出高低。”
青竹还是担心,“要不等国公爷回来?我们可以带着帮手过来。”
两个人已经走到平安桥东,薛晚棠止住脚步,笑着盯住青竹的眼睛,“青竹,你是大胤最好的女暗卫,国公爷常说,你不应该被困在医馆,你听到没有,国公爷用了一个困字。”
青竹埋下头。
薛晚棠拍拍她的胳膊,“是因为医馆牵绊了你的脚步?还是其他原因?我觉得你是雄鹰,有本事有力量,不应该像现在这样畏手畏脚。”
青竹羞愧道,“夫人,你别说了。”
薛晚棠叹口气,“我真不知道当初国公爷把你派到我身边,是不是害了你,青竹,你现在过得好吗?”
一句话,青竹泪崩。
她不好。
离开京城后,她常常想起孙卓,虽然两人之间没有过深的交往。
可青竹当初把他当成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她渴望被关怀,谁知道一腔热情换来一场欺骗。
青竹擦擦泪,“都说时间会治愈一切,可我到了巴托城后经常会想起京城那些事,每次想的时候心里都会疼,我也知道这样不对,可我控制不住自己,夫人,你说我该怎么办?”
薛晚棠轻轻抱住她。
青竹问,“我常常问自己,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为什么我会遇到孙卓?为什么崔秀澜可以与杨春相亲相爱,而我不能?为什么?夫人,我从来没有害过别人,没有伤害过谁,为什么我要经受这样悲痛的心情?”
薛晚棠轻轻拍着青竹的后背,感受到原来朝气蓬勃的青竹如今只剩薄薄一片。
薛晚棠心疼,向青竹道歉,“是我忽略了你,青竹,忙只是我的借口,你在世间只有我可以依靠,我却忙着自己的事,让你独自疗伤,青竹,你要像你的名字一样,坚韧勇敢,你能做到吗?”
青竹轻轻摇摇头,“我做不到,心会疼,总会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陷到这个旋涡中根本走不出来。”
平安桥人来人往,很多人好奇地盯着薛晚棠和青竹看热闹。
青竹双手捂住眼睛,难为情地对薛晚棠道,“我怎么突然对夫人说这些话,夫人,你别往心里去,我哭哭就好了。”
薛晚棠,“我会心疼你,青竹,我们一路走来,早就比亲人还亲,我怎么能不管你?”
青竹笑笑,薛晚棠心底好似压了一块大石头。
薛晚棠掏出手帕,替她拭去眼角的泪,“青竹,我想对你说一句话,不管你现在能否听进去,我想请你记住,下雨了就打伞,或者赶紧找地方避雨,这是下雨时该做的事,而不是去追问为什么会下雨。”
青竹微怔,细细品味薛晚棠的话。
薛晚棠,“现在我们要去益春堂,你做好准备了吗?”
青竹点点头。
薛晚棠道,“就当给自己一个发泄的机会,益春堂你该打就打,该砸就砸,一切有我担着。”
一柱香时间,两人走过平安桥,来到益春堂门口。
薛晚棠接过青竹手里那根三尺长的木棍,看向她,“准备好了吗?”
青竹目光坚定,从前那个陪着薛晚棠打天下的姑娘似乎又回来了。
薛晚棠掏出袖中与赵文武签下的契约,大踏步迈进益春堂。
益春堂今日看诊的百姓不多,薛晚棠径直走到药柜前。
益春堂的药柜与仁和医馆不一样,这里的药柜只有几十种,位置在医馆最西侧,不通风且阴暗潮湿。
薛晚棠咂咂嘴,“真想不到啊,我又回来了。”
药柜后站着一个伙计,认出薛晚棠,这不是前日子来看诊的小娘子吗?
怎么今日显得气势汹汹?伙计看薛晚棠的架势,没敢说话。
薛晚棠走上前,将契约书向柜台上一拍,“叫你们赵掌柜和赵文武出来,就说薛晚棠来砸药堂了。”
伙计吓得脸都白了,赶紧去叫人,片刻,赵显鹏奔过来。
他一见到薛晚棠,笑着打招呼,“什么风把国公夫人吹过来了?”
薛晚棠,“砸场子的风啊。”
赵显鹏故作不知,“薛夫人这是何意?”
薛晚棠把契约书一推,笑道,“赵公子要砸我药堂,没砸成,现在换我来砸益春堂,我这不就来了?”
薛晚棠很大声,逐渐聚拢了一些看热闹的百姓。
赵显鹏打圆场,“国公夫人说笑了,文武怎么会做这种无聊之事?夫人当然也不会。”
薛晚棠摆手,“不不不,你错了,我来就是砸药堂,这是契约书,赵掌柜先过目,你觉得没问题签字按手印,我便开砸。”
赵显鹏不动,面色冷下来。
薛晚棠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对围观百姓道,“大家有所不知,我在城西开了一家医馆,今日第一天开诊,益春堂的赵公子嫌弃我碍事,扬言要把我药堂砸了。”
薛晚棠故作伤心,“我商量也不行,赵公子态度很坚决,不允许我的医馆开下去,我很无奈,只好搞了一场与赵公子的认药材比赛,不幸赵公子输了,当时他签下军令状,赢的一方可以把输的一方药堂砸了,赵掌柜,你看我从哪里开始砸?”
赵显鹏非常生气,“夫人这是干什么,犬子的玩笑话你也当真?”
薛晚昂沉下脸,“你在侮辱自己的儿子?你觉得是玩笑话?那就让赵文武出来好了,我们当面对峙。”
赵显鹏脸色难看,“文武不在,戌时出门,现在还没回来。”
薛晚棠冷哼一声,“是不在?还是不敢在?赵掌柜,我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益春堂的药材我一定要砸,至于赵文武出现不出现,那是你们赵家的事,我只认契约书上的白纸黑字。”
围观百姓全都发出吁声,面前的小娘子也不知什么来路,竟然这般霸道。
赵显鹏显然没料到薛晚棠竟然这般难缠。
不让砸,白纸黑字在这里,现在骑虎难下。
让砸,益春堂的脸面丢尽,将来根本无法在巴托城立足。
赵显鹏只好软下来,向百姓介绍,”大家有所不知,这位夫人是大胤乡主,辅国公夫人,辅国公正忙着修筑巴托城的护城河,是位顶天立地的真英雄,大家应该都听说了吧?”
百姓哗然,甚至在个别人的带动下鼓起掌来。
薛晚棠暗笑,赵显鹏这是给她扣帽子,用辅国公的名号压她一头。
可惜赵显鹏不了解她,她这个人最不在乎的就是名声。
人群中有人道,“辅国公如今带着我们建设巴托城,是个大好人,想必夫人也是活菩萨吧?”
薛晚棠捂嘴,“大家想把我认作菩萨我倒是也没什么意见,不过今日这事我还想要个结果,赵掌柜,咱们可不能三言两语就这么算了。”
赵显鹏赶紧道,“薛夫人,现在过了午时,你还没吃饭吧?出了医馆旁边便是饭店,咱们移步过去,我做东,请你吃午饭怎么样?”
薛晚棠晃晃手里的棒子,摇头,“不怎么样,我只想问一句,赵文武在不在?他不在的话,我可要开砸了。”
赵显鹏求她,“夫人,犬子无非是开玩笑,你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咱们这事翻篇,以后你开你的医馆,行不行?”
薛晚棠用棒子轻轻敲着药堂的柜台,十分不快,“你让我开便开,你在巴托城说了算?怪不得赵公子口出狂言,要砸我医馆,我就想问一句,你们父子俩是何身份,掌管这巴托城医馆的生杀大权?”
赵显鹏无话可说。
薛晚棠,“我再说一句,今日在城西参加比赛的百姓都知道,益春堂有些药材以次充好,现在我便说一说,这些年益春堂如何用劣制药材骗取你们的钱财。”
这事就大了,围观百姓已经从刚才看热闹的心态转变成审判者。
益春堂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欺骗百姓?
这事与每个人息息相关,几名百姓挤到薛晚棠身边,只为听得更清楚一些。
赵显鹏急了,“夫人,你想干什么?怎么能胡乱说话?堂堂国公夫人,怎么能在这里造谣?”
薛晚棠直接走进药堂,奔着放置黄芪的抽屉,上次她看得很清楚,这里的黄芪都是残次品。
果然,今日黄芪已经卖得差不多,残留在抽屉里的黄芪颜色发暗,成色不均。
薛晚棠看向赵显鹏,赵显鹏神色慌乱,显然他心里十分清楚,他卖的黄芪到底是好是坏。
胆大的百姓冲到前边看仔细,赵显鹏还想狡辩,薛晚棠抡起棒子,将放置黄芪的抽屉砸碎。
砰的一声。
所有人惊呆了。
赵显鹏高声呵斥,薛晚棠伸开棒子,挡在身前,“我看谁敢动?”
诊堂鸦雀无声,只有午后风吹过的声音。
薛晚棠冷笑,“益春堂骗了百姓这么多年,是到了该清算的时候了,青竹,把当归,龙眼都给我拿过来。”
赵显鹏慌了,他难堪地瞪着薛晚棠,为什么她会精准的知道益春堂都用什么药材?
青竹拿过当归,龙眼。
薛晚棠瞟了一眼,冷笑一声,棒子落地,放置当归龙眼的药材抽屉碎成木块。
百姓算是看明白了。
赵显鹏面对薛晚棠砸药材竟然无动于衷,那说明什么?
说明药材有猫腻,赵显鹏自知理亏啊。
薛晚棠望着一地药材,啧啧嘴,“真可惜,赵掌柜攒了这么多年的口碑一落千丈,更可惜这些身患病症的乡亲,一直被蒙在鼓里,今日我也算替天行道,积攒功德了。”
薛晚棠说完看向赵显鹏,“赵掌柜,赵公子确定不出现吗?”
赵显鹏像被人抽走了精气神,目光空洞地盯着地上残存的药材抽屉,一张脸涨成猪肝色。
薛晚棠一手挥舞棒子,一手沿着药材抽屉的放置顺序,挨个打开看。
遇到次品,薛晚棠直接砸,成色好的药材只有四种,全都砸完,益春棠的地上一片狼藉。
当百姓知晓薛晚棠砸药的原则后,对益春堂早已失望透顶。
赵显鹏就这样站在那里静静看着薛晚棠砸东西,他感觉大势已去,可又不知该如何辩解。
一腔怒火全都转嫁到薛晚棠身上。
他恨这个女人,因为她的到来,很多事情失控了。
薛晚棠何德何能?她不过是大胤的乡主,一个毫无实用的虚名。
还有什么?辅国公的妻子,那又能怎样?
赵显鹏的眼中迸发出怒火,恨不得把薛晚棠撕碎。
薛晚棠看着满地药材,一片狼藉的益春堂,放下手中的木棒,十分满意。
对上赵显鹏阴郁愤怒的目光,薛晚棠挺直胸膛冷言道,“赵掌柜想杀了我?”
赵显鹏恨得牙痒痒。
薛晚棠对在场众人道,“我今日砸了益春堂,因为这纸契约书,更因为益春堂以次充好坑害百姓,大家都看到了,赵掌柜对我恨之入骨,我现在把话放在这里,不管现在还是将来,假如我死于非命,定是赵掌柜所为。”
此话如同炸雷,将赵显鹏逼到绝路。
他咬着后槽牙,在心里把薛晚棠骂了无数遍。
薛晚棠扔了棍子,拍拍手,“行了,大家都散了吧,我也要回去了,以后城西仁和医馆衷心为大家敞开大门,不过,最好你们都不要来找我。”
百姓哄堂大笑。
薛晚棠也想笑,感觉自己精疲力尽。
走出益春堂,百姓把薛晚棠送出很远。
益春堂在垄断巴托城已经将近二十年,谁也没想到救死扶伤的医馆竟然是如此肮脏龌龊之地。
青竹在百姓散去后不安地追问薛晚棠,“夫人,我看赵掌柜气疯了,会不会找借口害你?”
薛晚棠点头,“当然会啊。”
青竹愣神的功夫,薛晚棠点点她的脑袋,“害又怎么样?我已经把话放那了,只要我死了,凶手是赵显鹏。”
青竹不解又担心。
薛晚棠拍拍她的胳膊,“你别担心,我可不是被吓大的,有些事该做就做,至于会承受什么,来时再说呗。”
青竹口中默念,“下雨只想着带伞或者避雨,至于为什么会下雨,不要去想。”
薛晚棠赞许地冲青竹竖起大拇指,“绝不消耗自己的情绪和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