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小五是宋兄你介绍来班楼的,我又有何推辞的借口?”
宋志明轻笑:“无论如何,还是谢过冯老板了。”
想到什么,他又补充道:“若是今后有合适的伙计,我定还将人带到你这儿。”
冯盛才摆摆手,抿了一口茶水:“哎,又说客气话了。”
说完,他又义正言辞道:“小五几个孩子我也算喜欢,以后在宋老弟面前做事,前程我自然是不必担忧的。”
“只是……”冯盛才说到这,不自在地挠挠头,“只是银钱,你可千万不要短了他们的啊!”
闻言,宋志明不由得会心一笑:“冯老板放心,我定然给足了银两。”
这话一出,宋志明心中还是略感欣慰的,当初他就是看冯盛才为人爽利实在,才选择和他做生意。
如今,冯盛才也是真真将小五等人当成了自己人,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宋志明自然是不会亏待小五他们的。
小五和小七跟着宋志明去了城西小院。
“以后你二人就住在这里吧。”宋志明对二人道。
小五自然开心,宋公子救了他们几个,又给小六找来了灵芝,他本就将宋公子当成再生父母一般,宋公子这下将他二人接来,定是要委以重任,不是信任是什么?
况且,他也存了私心,宋公子是在国子监读书的会元郎,跟着他定是比在班楼打杂强的。
小七眼神亮亮,他也是这样想的,他不但相信解救他们弟兄于苦海的宋志明,也是信任小五,他五哥做的定不会错!
宋志明环视小院,发现先前仅剩的一间杂物房也早已腾给阿衡做了寝房,剩下三间瓦房,除了灶房外,他和茶叔一人一间。
瞧着两个小孩瞪着大大的双眼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宋志明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面上些许尴尬,自己光想着叫人搬过来,却忘了自己这儿并没有多余的空房。
此时,茶叔刚要拉着隔壁的老曹来小院一道吃茶,两个老人正笑盈盈地推开小院的木门。
茶叔猛地瞧见小院来了两十来岁的小孩,心里开心得不得了。
他家公子真是能干,不仅书读得越来越好,就连日子也过得越来越热闹,这不,又上哪领了俩这么讨人喜欢的孩子?
茶叔脸上的笑意收也收不住,他问宋志明:“这是?”
宋志明笑了笑,一一介绍二人:“这是小五,这是小七,往后一段时间住在咱们小院。”
茶叔没问宋志明带他二人来准备做什么,他家公子是干大事的人,他只管听吩咐办事就是。
不过,茶叔显然也想到了小院房间不够的问题。
于是茶叔笑着看向身边的老曹:“老曹啊,你说咱俩这关系怎么样?”
茶叔边说边期待地看向身边的老伙计,弄得老曹竟还有点不好意思,他很是上道:“老哥你说笑了,让着两个小娃娃先住我那吧,如此小辫也算有个伴。”
茶叔闻言,伸手拍了拍老曹的肩膀,笑逐颜开:“那就多谢曹老弟了!”
“不过,他二人的饭食还是我们阿衡做,就不给老弟多添麻烦了。”
宋志明接上茶叔的话:“曹叔您也一道过来吃,您和小辫只两人也不值当开火。”
老曹听了这话,想到了阿衡过人的厨艺,自然笑着应下。
即便如此,宋志明也是个不想欠人人情的,他想着曹叔这两日没有出摊,定是绿豆水卖得不景气,等这事过去,他得给曹叔写个简单易做的甜品方子。
这般想完,宋志明将小五和小七叫到书房中。
两个小人恭敬地立在书房当中,丝毫没有新奇的模样,连眼神都未乱瞟。
宋志明心中暗暗颔首,果然是两个好苗子。
“我此番叫你们二人前来,有一要事要交给你们。”
小五点头,睁着大大的双眼看向宋志明:“公子有话请讲。”
小七也是一派肃静又期待的神情。
宋志明将自己的吩咐一一道来,出乎意料的是,当小五二人听到‘将军府’和‘苏燕宜’等字眼时,瞳孔里虽有些许震惊,可并未有半句疑惑和追问。
听罢,小五和小七很是自然地朝宋志明拱手,齐声道:“公子放心,我二人定将此事办好。”
宋志明颔首:“时候不早了,吃完午饭再去吧。”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朝宋志明点头告辞。
小五很细心地将书房的木门给关上,独留宋志明一人在里头伏案沉思。
平心而论,他并未对小五二人抱太大的希望,毕竟他们也只是十来岁的孩子罢了。
可自己此时手中无既可靠又信得来的人可用,只能先培养着小五他们,再过几年许是能成事也不一定。
“但是靠两个孩子,还是有些草率了。”
他又想到了赵鹏举,自己进国子监之前在赵府与其对弈,赵鹏举分明是话里有话。
上次的蝗灾是迫不得已,那这次事关将军府呢?
若是自己再贸然前往,明摆着不就是赵鹏举那头的人了?
宋志明眉头紧锁。
“关键不在赵鹏举,而是他背后的右相林鸿祯。”
他如今还未踏上仕途,还是不要陷入党羽之争为好。
至于赵鹏举,还是从长计议吧。
第二日,宋志明一如既往去国子监读书。
以钱幼斌为首的几人虽然依旧看宋志明不顺眼,但每次出言讽刺宋志明总是表情淡淡,他们几个日渐觉得宋志明十分无趣,也就不予理会了。
宋志明也不稀得他这些同僚的奉承抬举,对他们视若无睹。
今日早课是五经博士监管的经史诵读,意料之外地竟还来了国子监祭酒文增。
文增满面笑容地巡视整个课堂,惹得一众学子们心中坠坠。
“莫不是咱们又做错了什么,祭酒专程敲打我等来的?”钱幼斌与同桌咬耳朵。
他的同桌不是别人,正是李乘风,李乘风轻笑一声,故作神秘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他眼神瞟了一圈四周,“听说是圣上给文会策论评定的前三甲出来了。”说道这,他的声音更轻了,“诺,你看祭酒的脸色多好,想来圣上不止评出了三甲,还将咱们祭酒夸赞了一番。”
说道策论的文章,钱幼斌的脸色不好了些,他又想到了那夜在宋志明书房被云沐抓包的场景。
虽然身边坐着的人不知道这等隐秘之事,但他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
钱幼斌嘴唇动了动,终是没说什么。
李乘风半点不会看人脸色,继续将自己打听来的小道消息一一道出。
“你说,圣上这次会点哪个的文章?”他忽略钱幼斌不对劲的神色,沉浸在自己的八卦中,“要我说,定还得是咱们应淮兄。”
李乘风的神色很是自豪,也不是耍威风,他和钱幼斌二人跟苏应淮走得近,苏应淮不论经史还是策论都高出国子监众学子一大截,久而久之他们倒也是真的崇拜后者。
加上苏应淮是左相最疼爱的小儿子,二人拍他的马屁也说得过去。
他们口中的苏应淮正坐在二人的正前方,朗朗读书声里,两人的声音隐约传到苏应淮耳中。
纵然自小做惯了天之骄子,苏应淮闻言,还是不动声色地将脊背挺得更直了些。
孙铭与赵昭平在几人身后不远处,赵昭平嗤笑两声,撇嘴道:“他倒是挺自觉,这么肯定自己能得一甲?”
这话讽刺的自然是苏应淮。
孙铭作为一个合格的狗腿子,当然顺着赵昭平:“赵兄说得对,咱们国子监又不只他苏应淮一个文章好的。”
“远了不说,这不还有人榜首宋志明吗?”
孙铭说完方意识到不妥,赵昭平可是比钱幼斌几个还看不惯宋志明,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孙铭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巴掌,他甚至不敢扭头看赵昭平不悦的脸色,缩了缩头继续读书。
果然,将要下课时,文增叫一众学子保持肃静,说有要事宣布。
众人闻言,一脸疑惑地看向满面红光的祭酒,像是苏应淮等人平日里文章就做得好的,脸上则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文增扫过眼前诸位风华正茂的学子,又想到庆安帝看完策论后鼓励自己的话,心中忽地欣慰非常,大周朝有这般蓬勃的后生,何愁不能再昌盛百年?
在心中抒发完情感,文增拿出自入门起就揣在怀中的文章,将其放在桌案上,轻手轻脚展开。
按顺序,这是庆安帝昨日批出的文会策论前三甲。
文增看向众人,轻咳两声,道:“湖广蝗灾策论的前三甲圣上已经批复出来……”
话音未落,下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虽然无人大声言语,但学子之间的眼神交流已经说明了所有问题。
其中多数心中知道自己的文章并无希望入三甲之列,但都抱着一副好奇和八卦的心态,一双双大眼看向文增。
文增继续,按从低到高的次序宣布:“第三甲,赵昭平。”
赵昭平听罢,抿唇颔首,一派谦虚的模样。
只他身旁的孙铭可不是个内敛的主儿,孙平双目晶亮发光,高兴地拍了拍赵昭平的肩膀:“可以啊,我就知道你有点东西!”
赵昭平被同僚的恭维弄得不好意思,脸上不经意间泛上红晕。
其实他并不满只得个三甲,父亲赵鹏举是当朝大学士,深受庆安帝器重,他一直想在学问上有点成绩,也好多得些父亲的青睐。
可是……赵昭平默默低头,他现在要学的,显然还有很多。
上首,文增继续宣布二甲:“二甲的主,苏应淮。”
他笑着看向在国子监一向备受瞩目的苏应淮:“应淮此次的文章,有理有据,条理清晰,很受圣上夸赞。”
苏应原本放松的身体骤然见听到自己名字时立马僵硬了起来,纵是得圣上的肯定又如何,还不只是个二甲?
身边的同窗闻言齐声道贺,苏应淮的嘴角却是怎么也弯不起来。
为何只是二甲,怎么只有二甲?
身边迎来的皆是羡慕的目光,无人注意到苏应淮紧握的掌心。
苏应淮不甘,那一甲又是何人?
想到这,他心中隐约有了个答案,莫非?
他死死盯着文增手中的最后一份文章,仿佛等待最后的宣判。
“一甲……”文增在学子们好奇的眼神中停顿一下,方才继续,“一甲是,宋志明。”
话落,相比方才两次的阵阵恭维,众人显得安静许多。
片刻后,文增用庆安帝的话点评起了这篇佳作:“圣上甚是喜爱此文,更是亲口所言,宋志明之文,句句贴乎湖广实情,每每策略直至要害,可堪一甲。”
祭酒说话,微笑着看向下面一众称得上青色脸庞,独独将目光停留在坐于最后一列的月白色身影上。
只见少年正襟危坐,无丝毫骄矜自满,对上他的眸子,他嘴角噙着一如既往的微笑。
国子监祭酒文增和诸位五经博士何尝不知宋志明被诸位监生孤立,只是因着家世和才情就被同窗这般对待,未免冤枉。
可他们只是师长,不是生养父母,一味偏袒只会给人引来更多诋毁。
文增轻轻叹口气,他也只能做到这了,一切都是造化啊。
平日一向严肃的祭酒很少这般夸赞学子,众人闻言,一阵沉默。
片刻后,有些曾经口头嘲讽过宋志明的学子,亲自从祭酒口中听到圣上对宋志明的赞赏,竟试探着开口道喜。
“恭喜宋兄,喜得策论一甲!”
第一道声音响起,接着又是第二人。
“恭喜宋兄,贺喜宋兄!”
逐渐地,近乎大半人都来给宋志明道喜,宋志明一个不落地一一回以微笑,其中有人见状心中不免懊恼,心道这个会元也没有想象中不好说话。
最后,甚至二甲苏应淮都起身来到宋志明身前,屈尊给宋志明轻声贺喜。
宋志明呢,他哪里看不出苏应淮就是碍于面子做样子,心中冷哼,做面子谁不会,老子阿谀奉承的时候他不知道还在那吃奶呢?
宋志明这次不仅朝苏应淮露出一个堪称标准的灿烂微笑,更是起身同样恭维了对方一把:“多谢苏兄,说来苏兄的文章定然同样精彩,同是得了圣上赞许,我还是要向苏兄学习啊。”
说完,宋志明还不忘佯装叹口气,以显示自己对文章的极致追求。
身旁的学子听了,自然感叹宋志明谦虚好学的精神,又将其好一番奉承。
苏应淮却是听不得这些话的,他的嘴角微僵,干干地点了两下头,带着孙铭快步离开明伦堂。
倒像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