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将手指放在唇上,示意阿蘅噤声。
见阿蘅捂嘴点头,沈霜宁这才凝神继续窥视。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男人挺拔的背影,但那人化成灰她也认得,就是萧景渊。
而坐在他对面的男子,竟是东宫太子!
只见那男子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肤色莹润如暖玉,眸含威仪却带三分温雅,尽显储君之贵气。
此人正是当今太子翟羽。
太子去年六月娶了太子妃后便离京办事去了,对于这位储君,沈霜宁所知甚少,她略一思索,貌似太子差不多也是这会儿回京的。
只是没想到太子回京后还曾暗中召见萧景渊。
此时两人相对而坐,对面墙上孔洞边应是木架,一块镂空玉盘摆饰立在前面,几乎跟墙上的孔洞融为一体。
若是不凑近细看,是极难发现的。
认出对面的人是谁后,沈霜宁换了个姿势,耳朵贴着墙。
对面的人并不知隔墙有耳。
太子刚坐下不久,跟萧景渊寒暄了几句便屏退旁人,待屋内只剩他们二人时,太子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推至对方面前。
“这封密信是十四年前,我的人在凉州截下的,信上提及了上任镇抚使,也就是你的小舅舅。”
萧景渊立刻拆开来看,一扫信上内容,眸光骤沉。
信上仅有寥寥两行字——天子密令镇抚司彻查漕船沉覆一案,休让袁振峰活着到扬州。
萧景渊捏着信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信纸边缘因年久而色沉卷边。
太子淡声道:\"此密信自常州送出,而十四年前,宋阁老正于常州治水。\"
萧景渊抬眸望太子,若有所思。
朝中宋阁老一党素与东宫对立。
他清楚地知道,宋家不站太子,甚至希望看到太子被废。
良久,萧景渊沉声开口:“这个字迹,并非宋章亲笔。”
太子身体微微前倾,嘴角噙着笑意,吐出一句话来:“那是你不知,宋章双手皆能书写。”
萧景渊瞳孔骤缩。
“宋章此人极其之谨慎,孤暗查多年,折损无数细作,这才发现了这个秘密。”
太子靠向椅背,笑意似有若无,\"也不瞒你,此人与圣天教勾连甚深,当年正是他下令除去袁振峰。至于缘由......\"
太子端茶啜饮一口,才掀眸看着对方说道:“不过是怕镇抚司查出他跟圣天教勾结罢了。”
彼时宋章虽未入阁拜相,却已得帝王器重,朝中动静无不了然于胸。
墙后的沈霜宁得知这个惊天秘闻,震惊得无以复加。
前世她只知宋府被卷入一桩旧案,此案牵连甚广,却也罪不至株连九族。
直至今日方知,原来真正的原因竟是宋阁老暗中跟圣天教勾结!
上一世宋府获罪抄家的旨意下达之前,京中没有一点风声,甚至在抄家的前一天,府中尚为宋惜枝生辰宴忙得热络,燕王府也准备在那天上门提亲。
本该是双喜临门的吉日,结果满门骤降横祸,男丁尽遭屠戮,女眷悉被流放充军,无一人来得及反应。
宋家之事震惊朝野。
待沈霜宁得知时,宋府已经被贴满了封条,侥幸活下的宋家人也都在流放的路上......
宣文帝对圣天教的容忍度为零,谁敢跟圣天教勾结,不论官职高低,皆按叛国罪论处。
看来上一世宋家之所以这么惨,是有人将宋章跟圣天教勾结的证据交到了宣文帝手上,而且还是铁证。
这个人就是太子。
沈霜宁猜测,此事燕王府事先也并不知情,否则王妃是万万不敢跟宋府议亲的,此事应是只有萧景渊清楚。
而萧景渊为了宋惜枝,宁愿冒着祸及燕王府的风险,也要娶她过门,为的就是在宋章东窗事发后,能保住心上人。
只是萧景渊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生的那么快。
以上都是沈霜宁的猜测,而眼下太子来找萧景渊的目的,也并不难猜。
一为警告,二为拉拢。
宋章本就不站太子,若是宋家和燕王府结为姻亲,那是强强联合,太子还有三个虎视眈眈的兄弟,这样的势力落入任何一位皇子手中,对太子来说都是极为不利的。
而太子要对付宋家,却不愿跟燕王府为敌,这才提早警告萧景渊,赶紧断了跟宋家的关系,也算是卖给燕王府一个面子。
否则太子大可以什么都不说,届时宣文帝如何猜忌燕王府,就是燕王府该头疼的事了。
就是不知,萧景渊现在是何想法?
可惜看不到他表情。
沈霜宁有些好奇,又将耳朵贴近了些。
萧景渊盯着太子的脸。
“孤知道你可面相知微,你当知晓,孤没有诓骗你。”太子不躲不闪,直视他的眼睛。
萧景渊薄唇轻启:“殿下想如何?”
太子微微一笑:“宋家,孤是一定要动的,孤知道宋府有世子的心上人,萧世子若是愿意今后跟孤一条心,孤可向你保证,宋家女眷可以活命,世子想护着罪臣之女,孤也当作看不见。”
“如何?”
萧景渊并未犹豫太久。
只见他收起那封密信,道:“只要太子殿下今后不做危害社稷之事,燕王府不会与太子为敌。”
这可不是答应入伙的意思。
太子霍然起身:“你......”
萧景渊寒声打断:“燕王府不会成为任何势力的走狗,更不会受人威胁。”
听到萧景渊居然拒绝了太子,沈霜宁眼里不由划过一丝意外。
此时太子站着,萧景渊坐着。
可气势上,太子弱了几分。
太子眯起眼盯着对方,似是有些恼了:“你就不在意宋惜枝的死活?她与你可是青梅竹马!”
除了方才得知宋章与圣天教勾结时,萧景渊有一瞬间的情绪外露,此时表情已恢复如常,看不出喜怒。
“宋章与圣天教勾结,罪不容诛,太子要对付宋家,是为朝廷做好事,我断不会拦着,至于宋惜枝......她既姓宋,便要与宋府共荣辱,届时该如何,便如何。”
太子收起一身的锋芒,倏地笑了,坐下道:“你还真是铁面无私啊,宋姑娘若是听到你这番话,也不知该多伤心。她怎么就喜欢上你了呢?”
萧景渊不语。
沈霜宁看不见萧景渊的表情,却能清楚地看到太子脸上略带愁苦的神情。
她忽然想起一件被自己忽略的事情,太子其实也是喜欢宋惜枝的。
若非宋惜枝执意要等萧景渊,她早该是太子妃了。
上一世宋家获罪,宋惜枝受牵连,下场很惨,最后还要委身嫁给宸王。
那宸王是宣文帝的亲弟弟,宣文帝即位后,六位皇子里只留了宸王的性命,早早打发他去封地,以彰显君主的仁慈。
宸王是个喜欢折磨年轻女子变态,宋惜枝嫁给他,岂会有好日子过?
也不知前世的宋惜枝,有没有后悔选择了萧景渊,若是早早嫁给太子,兴许宋家也不会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
沈霜宁心情复杂,头一回对曾经的情敌产生了怜悯之心。
喜欢上萧景渊的女子,都不会有好下场。
太子没能顺利拉燕王府入伙,有些失望。
但他并不恼怒,因为他得到了萧景渊的承诺。
只要燕王府不会落入其他三位皇子手里,太子便放心了。
两人没再多谈,桌上的菜一点未动。
太子走后,萧景渊也离开了。
沈霜宁小心地把洞口复原,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抚了抚胸口。
扭头时才发现阿蘅的小脸被吓得惨白惨白的。
这些消息对一个小丫鬟来说还是太震撼了。
沈霜宁严肃道:“忘了刚才的事,就当我们没来过这里,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懂了吗?”
阿蘅回过神,连连点头,也不多问。
沈霜宁还没吃饱,她又坐了回去,拿起筷子夹了块藕片,咬了一口。
那幅玉兰图依然静静地挂在原处。
阿蘅看她还能心无旁骛地享用美食,一颗心也渐渐平复下来。
左右那些事都与荣国公府无关,不是她们该操心的。
沈霜宁只是表面镇定,心里却一点也不平静。
若是现在就走,搞不好会碰上萧景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坐下来吃饱再走。
而且,她还没见到那位“裴三郎”呢!
沈霜宁抬眸看了眼那幅春日玉兰图,陷入沉思。
对方故意以那幅画为饵,引她注意,使她得以看见萧景渊跟太子密谈,让她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多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最终在门外停下。
沈霜宁抬眼望去,终于肯现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