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夕阳下,盘龙坳匪寨的废墟里,明军士兵们正在以令人瞠目结舌的效率收拾着残局。
“哎呦,这伤口深得见骨头了,赶紧的!”
一名军医熟练地撕开伤员的裤腿,从腰间的皮囊里掏出一包白色粉末,撒在伤口上。
“咝——”
伤员倒吸一口凉气,但出血立刻止住了。
“忍着点,这'金创药'比那些牛黄狗宝强一百倍!”
军医利索地包扎着,动作快得像变戏法。
一旁,王大力正指挥着几个壮汉,将缴获的粮袋子一个个搬到空地上。
“轻着点!别把袋子弄破了!”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战利品,憨厚的脸上满是兴奋。
“娘咧,这帮匪徒还真有钱,光这些大米就够咱们吃半年的!”
李若链从匪寨最深处的石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沉甸甸的牛皮包。
他快步走到正在检查缴获兵器的朱启明身边,压低声音汇报。
“大人,找到了。”
朱启明接过牛皮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十张折叠整齐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龙老峒与连州城里几个豪强的往来账目,还有一些官员的名单。”
李若链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这帮匪徒背后的靠山,可不简单。”
朱启明只是粗略地扫了几眼,便将账簿重新装进包里。
“地方上的破事,咱们不掺和。”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正在忙碌的士兵们。
“李若链,带山地营押送主要俘虏和核心账册,即刻整队,连夜开拔,全速返回南雄!”
“是!”
朱启明目光转向王大力,语速加快:
“王大力!"
“末将在!”王大力挺胸应道。
“你立刻点齐一百五十名最精锐的亲兵,随本官即刻启程,奔赴肇庆总督府复命!”朱启明语气斩钉截铁,“要快!”
“得令!”王大力立刻领命。
朱启明紧接着补充道,指向后勤队方向:“让你副手李大眼统带后勤队和所有乡勇,负责殿后!看好剩余缴获辎重,随后跟进南雄!不得延误!告诉李大眼,出了岔子,本官唯他是问!”
“明白!大人放心!”
王大力大声应诺,转身就去点选亲兵并传达命令。
朱启明的命令刚下达完毕,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哎呀!朱大人!朱大人!”
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远远地响起,带着几分谄媚的味道。
朱启明皱了皱眉,抬头看去。
只见一个身穿千户官服的中年男子,带着十几个亲兵,气喘吁吁地策马而来。
来人身材瘦小,留着一撮山羊胡,一张马脸上堆满了假笑,看起来就像个奸商。
“末将肇庆卫左千户所千户赵德宏,见过朱大人!”
赵德宏翻身下马,小跑着过来,弯腰行礼,那姿态要多谦卑有多谦卑。
朱启明冷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赵德宏被这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套近乎。
“朱大人神速啊!神速!”
他伸手指向盘龙坳的废墟,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末将紧赶慢赶,虽未亲临战阵,但在外围也着实牵制了不少匪徒啊!”
“为大人分担了不少压力呢!”
朱启明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哦?”
“赵千户,你部何时抵达战场?”
赵德宏的笑容僵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
“这个……末将部队刚到,刚到。”
“可曾与匪接战?”
“这个……”
“斩首几何?”
“呃……”
“俘获几许?”
朱启明的目光如刀子般锐利,一连串的问题砸得赵德宏哑口无言。
他的目光扫过赵德宏身后那些士兵,只见他们个个盔歪甲斜,身上连一点血迹都没有,哪里有半点参战的样子。
赵德宏被问得面红耳赤,但还是不死心。
“朱大人,虽然末将来得稍晚了些,但这报捷文书上,还请大人务必提携!”
他搓着手,眼中满是贪婪。
“让我等也沾沾光,分润些微末功劳可好?”
“另外,这些匪赃……”
他的目光贪婪地扫过那些缴获的物资。
“按惯例,参战各部皆有份啊!”
“还有这些精良火器,大人您兵精器足,不如分润几件给我部?”
“也好震慑地方嘛!”
马车里,常清云听到这话,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期待。
朱启明听完,忍不住笑了。
那笑声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刺耳。
“赵千户,你这脸皮,可真够厚的。”
他一步步走向赵德宏,每走一步,那股杀气就浓烈一分。
“我部浴血奋战,荡平匪巢时,尔等尚在十里之外!”
“何来牵制之功?”
“何来分润之理?”
赵德宏被这气势压得后退了几步,额头上冷汗直冒。
“朱……朱大人,大家都是同袍,何必……”
“同袍?”
朱启明冷笑一声。
“战功,凭首级俘虏说话!”
“缴获,乃我部将士血战所得,更录有详细账册,将呈报总督大人核验!”
“岂容尔等空口白牙就来索要?!”
他的声音如寒冰一般,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军情紧急,本官无暇与你纠缠!让开!”
朱启明的手按在了刀柄上,目光如电般扫过列阵待发的山地营士兵。
那些士兵立刻会意,整齐地向前踏出一步,刀剑出鞘半寸,寒光闪闪。
“若敢阻拦我军归途,或擅动我军缴获一草一木……”
朱启明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如重锤般敲在赵德宏的心上。
“休怪军法无情!”
赵德宏彻底被震慑住了,他看着那些杀气腾腾的士兵,腿都开始打颤。
“不敢,不敢!”
他连连摆手,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让开了道路。
朱启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对李若链吩咐。
“出发!”
李若链立刻率领山地营主力,押送着俘虏和重要战利品,如同一条黑色长龙,迅速消失在夜色中的官道上。
王大力也不敢怠慢,组织着后勤乡勇,携带着剩余物资紧随其后。
朱启明最后看向了那辆一直瑟瑟发抖的马车。
“常先生。”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你是总督府的监军,自然要随本官一同回肇庆,向王大人'详细'禀报此战经过!”
几个士兵立刻会意,“客气”地将已经瘫软的常清云重新塞回了马车。
朱启明翻身上马,怀中揣着那份详实的捷报文书。
他最后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赵德宏,和远处一片狼藉的盘龙坳废墟。
“驾!”
马蹄声如雷,朱启明带着王大力和百余精锐亲兵,在血色褪尽的夜幕下,向着肇庆总督府的方向绝尘而去。
真正的较量,将在那里展开。
而南雄,则即将迎来他们凯旋的主力。
赵德宏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烟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说不出话来。
夜风吹得他官袍下摆猎猎作响,更添几分狼狈。
他身边的副千户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千户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功劳没沾上,回去怎么交代啊?”
赵德宏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那股憋屈和羞愤压下去。
他努力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背,捋了捋那撮山羊胡,强自镇定地清了清嗓子:
“咳!慌什么?本官率部星夜驰援,虽因山路险阻稍迟一步,未能与朱千户并肩破敌,然我部兵临盘龙坳下,旌旗所指,匪胆已寒!
此等‘疑兵震慑’之功,岂是寻常斩获可比?更兼我部扼守要道,确保朱千户后路无忧,使其得以全力破寨!此中深意,尔等岂能尽知?”
他越说声音越高,仿佛自己都信了这番鬼话。
“回去的捷报,就这么写!重点突出我肇庆卫左千户所‘及时驰援、控扼要道、疑兵震慑、保障后路’之功!至于具体斩获缴获……”
他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废墟和早已远去的烟尘,嘴角抽搐了一下:“哼!朱启明小儿,吃相如此难看,独占全功,一粒米都不肯漏……罢了!总督大人面前,自有公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