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福和孙掌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憋屈和无奈。
都到这份上了,几万两银子都砸出去了,现在退出?
那不成天字第一号大傻冒了?
“咳!”周福干咳一声,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朱公子说笑了,说笑了。生意嘛,有商有量,有商有量。”
孙掌柜也连忙附和:“是极是极,朱公子快人快语,我等佩服。这条件虽然苛刻了些,但奇货难得,我等认了!”
朱启明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春风和煦:“好!既然两位员外都是爽快人,那这口头约定就算达成了!”
他拍了拍手:“明日一早,便请官牙过来,咱们白纸黑字,立下契约。省得日后有什么口舌之争。”
“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孙掌柜点头称是。
周福和孙掌柜虽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今日已无力回天,只能点头应下。
眼看时辰不早,朱启明起身,作势告辞。
“周员外盛情款待,朱某感激不尽。孙掌柜,张二尹,今日叨扰了。”
他走到张县丞身旁,低声道:“张二尹,朱某初来乍到,有劳您明日费心。这有几样‘小玩意儿’,不成敬意,还望张二尹收下把玩。”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那面巴掌大的小镜子和一枚金属打火机,不动声色地塞入张县丞手中,同时递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张县丞一愣,低头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随即又板起脸,故作不悦道:“朱公子这是何意?”
朱启明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张二尹多虑了,这不过是些新奇玩意儿,聊表谢意。日后若有公事,还望张二尹多多照拂。”
张县丞站在原地,愣了半晌,这才将手伸入袖中摸了摸。
一个打火机,一面小巧的玻璃镜。
看着消失在暮色中的朱启明身影,他嘴角微微上扬,这小子,倒是比他那个傻逼大舅子周福会来事多了!
知情识趣!
翌日清晨,保昌县衙后堂,被充作临时签约的地点。
官牙老早就候着了,见几位爷都到了,连忙点头哈腰地摊开纸笔。
朱启明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陆文昭则像一尊铁塔般立在他身后。
周福和孙掌柜也是一脸期待,毕竟昨日谈妥的可是泼天的富贵。
张县丞作为见证人,端坐在上首,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官牙清了清嗓子,开始念叨契约条款,无非是代理权归属、货物种类、首批数量和价格。
待念到最后,官牙躬身道:“朱公子,周员外,孙掌柜,按照本县规矩,这等大宗交易,需缴纳三牲口的牙行佣金,以及二百抽一的钞关税。\"
周福闻言眼珠子一转,问道:“朱公子,这请官牙,立契约,所费不菲啊。这牙钱、税费,不知……”
朱启明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周员外,我朱某人当初在保昌县置办产业,那牙钱税费,可都是我自己一力承担的。这买卖规矩,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
言下之意,这钱自然是你们买家出。
“凭什么!”周福噌地一下又站了起来,唾沫星子横飞,“这好处大头都让你占了,我们担着风险,还要我们出这笔钱?没这个道理!”
他现在是看出来了,这姓朱的,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黑”!
孙掌柜连忙拉了拉周福的衣袖,对朱启明拱手道:“朱公子息怒,周兄也是心直口快。依孙某看,这牙钱税费,不如……买卖双方,各承担一半,如何?也算公道。”
他这是想当和事佬,也给自己省点。
朱启明端起茶杯,不说话,只是轻轻吹着茶叶沫子,眼皮都不抬一下。
那意思很明显:没得商量。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
“咳咳!”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张县丞突然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开口了,“诸位,诸位,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他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眯着眼睛道:“这契税牙钱,倒也不是没有通融的法子。”
周福和孙掌柜眼睛同时一亮,齐齐看向张县丞。
“哦?还请张二尹指点迷津!”孙掌柜连忙道。
张县丞放下酒杯,神秘一笑:“这契书上的数目嘛……嘿嘿,稍微那么一动,大家不就都省心了?譬如,这总价,咱们只写个……八成,如何?”
账面交易金额改成原交易金额的百分之八十!
周福和孙掌柜都是老油条,瞬间就明白了张县丞的意思!
如此一来,官府能抽取的税费和官牙的佣金,自然就大大减少了!
周福挠了挠油光发亮的脑门,突然想到什么,一下瞪大眼睛:\"那省下的税费......到底是由谁来承担?\"
堂内倏地一静。
\"契书是买方与官牙立的,自然从货款里扣。\"朱启明抬眼扫过周福涨红的脸,\"周员外总不会指望朱某既让利,又倒贴税费吧?\"
\"可昨日分明说好......\"
\"昨日说的是实价!\"
朱启明突然提高声调,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走。
他抓起案头算盘啪地一抖,十三档檀木珠子噼啪作响:\"三万两实银入库,契约写成两万四——这六千两的税费差额,周员外难道要朱某担着?\"
孙掌柜的绸衫已被冷汗浸透,他死死按住周福青筋暴起的手背:\"朱公子息怒!周兄这是酒气上头说胡话呢!\"
转头对官牙喝道:\"还不快记上——所有牙钱税费,自是买方支应!\"
张县丞突然将茶盏重重一撂,白瓷底托在青砖上磕出脆响:\"本官倒不知,保昌县何时改了规矩?\"
他阴恻恻盯着周福:\"还是说......大舅子想按十万两的货值,把契税补足?\"
“可有异议?”张县丞沉声问道。
“无异议!”周福和孙掌柜异口同声。
“朱公子呢?”
“无异议。”朱启明淡淡一笑。
“好!”张县丞一拍惊堂木,“既如此,便请三位画押,然后本官用印,契约便算正式生效!”
周福和孙掌柜率先上前,用指腹蘸了蘸红泥,在契书上郑重地按下了手印。
朱启明也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手印。
随后,官牙将契书递到张县丞面前。
张县丞接过契书,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和手印,又摸了摸袖中那面光滑的玻璃镜和沉甸甸的打火机,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拿起官印,蘸了蘸印泥,然后“啪”地一声,将官印重重地盖在了契书之上。
红色的官印,在白纸上显得格外醒目。
“契约已成,买卖双方,皆不可反悔!”张县丞高声宣布。
朱启明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这官场上的门道,果然是处处相通。
他从袖中摸出一张薄薄的银票,不着痕迹地递向张县丞:“张二尹为我等排忧解难,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张县丞脸色猛地一变,义正辞严道:“朱公子!你这是何意?本官身为朝廷命官,两袖清风,一心为民,岂能行此等龌龊之事!”
说得那叫一个大义凛然,掷地有声。
朱启明也不着恼,只是微微一笑,趁着敬酒的当口,手指一弹,那张银票便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张县丞宽大的袖袍之中。
动作快如闪电,不带一丝烟火气。
张县丞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捻着自己那几根稀疏的山羊胡,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唉……这,朱公子盛情难却啊。”
他咂咂嘴,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