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如是陪着王文来到医院的。
身上的警服是后来吕亮给他的,担架快速地在去往急救室的路上滑行。
一边看病的百姓让出一条路来,好奇地看着。
但在看到那橄榄绿色的警服时,有一些人的神色变成了厌恶。
其实他们挖苦和嘲讽的声音并不大,但李泽如的听力却非比寻常。
那些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了他的耳朵。
“这些警察就该有人去治治他们。”
“杀得好,上次我们家被人家丢菜刀去找他们报警都不管,说是要出事了才来。”
“现在这些警察,一代不如一代。”
“别提了,我有个外甥,又听话又乖的,帮他爸爸去水果摊卖水果,结果发生了争吵。
“他就推了客人一下,结果客人自己磕马路牙子磕死了。
“外甥开始跑了,但第二天就去自首了啊,你猜猜他们怎么判的!居然判我外甥死刑了。
“还有没有点儿王法了。”
“就是,也不比那土匪强哪里,简直一个样!”
……
李泽如瞥了过去,眼神如刀。
惊得那些嚼舌说坏话的人心头一震,一股恶寒直窜天灵盖。
面面相觑了一下,竟都各自散开了。
只是李泽如的心里产生了一丝茫然。
也许最近和王文,宋馈待在一起太久了,久到让他忘记了这个社会上原本的样子和对人保持的恶意。
久到他竟然也想为了能让这些百姓过上幸福平安的生活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些话和那些人面容上的表情,都不禁让他问自己,“值得么?”
手术室的门被关上,暗红色的灯亮了起来。
李泽如背靠着墙壁,轻轻向下滑。
他将头埋在手臂中,脑袋里王文被菜刀砍伤的画面一直循环出现。
他不可抑制地去想,如果自己当时在旁边,师父是不是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两分半……就仅仅只相隔了两分半的时间。
但怎么感觉,这一次要阴阳相隔了呢?
他已经通知了所里。
但是打师娘电话的时候,李泽如一向沉稳的手却颤抖的抓不住电话。
他想到王文笑呵呵地说道:【等小馈出院了,估计你们也要回原单位了,到时候咱们开个庆功宴和欢送会,热闹热闹。
【去了分局,也别忘记回来看看。】
恐怕,这场宴席他们谁都等不到了。
李泽如很熟悉刀伤所造成的伤害和结果。
他明白王文挺不过去这一关,但他固执地想要奇迹出现。
闻讯赶来的师娘刚摸到急诊手术室这边,手术的门就打开了。
里面走出来穿着洗手服的医生,微微将双手抬起在胸前,在得知他们是家属和同事后,冷静地说道:“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病人失血太多了,虽然送来前也做了急救处理,但来的时候已经造成了多器官衰竭。
“我很抱歉,没有能够治好他。”
李泽如闭了闭眼睛。
师娘张佳如抱着女儿王颖哭成一团。
赶来的段所和其他同事也抿紧了唇,面容上都是悲伤和愤恨的情绪。
耳鸣突然在耳朵里炸响。
李泽如抬手去按耳朵上的软骨,企图缓解这突如其来又刺耳的声音。
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匆匆赶来,穿着病号服的人。
他抬头看过去,是因为脚步太快牵扯到伤口的宋馈。
站在走廊的中间位置,沉默地注视过来。
李泽如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宋馈又往前走了几步。
他发现一直情绪稳定,没有任何波动的人眼睛里竟然蓄满了泪水,头顶惨白的炽光灯落在里面,白茫茫的一片。
和胸前暗红色的血液泾渭分明。
他又慢慢向前走了几步,伸开手臂,拥抱住了对方。
他知道这种痛无法用语言安慰。
换成是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崩溃。
李泽如没有拒绝和反抗。
他将头轻轻靠在宋馈那挺直的肩膀上,消毒水的味道涌入他的鼻腔,冲淡了血腥的味道。
他见惯了生离死别,自己也是在一片刀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每一次出任务的时候也不免充当杀手的角色。但这一次他却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心痛和无能为力。
而这种感觉,从他成为巨门以后,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饱和的泪水从眼眶滑落,浸湿了宋馈蓝白相间的病号服。
他们就一直站在那里,都没有出声。
这个时候的安慰犹如羽毛,轻的不会产生任何一丝涟漪。
许久,他才抬起手臂,回拥住对方。
他想只要宋馈还在就好。
只可惜,很多事情会事与愿违。
越是想要得到,就越会失去。
可能他上辈子也做尽了坏事,这辈子还游走在灰暗地带,杀人放火没少做。
上天才不会满足他的希望,会将它们一一剥夺。
四年后。
他站在临时指挥室的屏幕前,眼睁睁地看着宋馈抓着浑身绑满炸弹,贩毒集团二号头目一起跳下芙蓉山的时候,迅速地冲了过去。
但他仍旧无法挽回。
“轰——”
巨大的声响响彻山谷,橙色的火光冲入他的眼帘。
那一刻,他只觉得痛彻心扉。
一切都陷入到了黑暗之中,曾经照入裂隙的光,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