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馈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医疗器械运转所发出的轻微声响。
他忍不住转动了一下眼珠,想看看现在几点了。
但头还有些晕,麻药的效果依旧没有褪去,恶心的感觉从喉间泛起,他抬手捂住唇,却牵动了伤口,胸腹部上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呻吟了一下。
“你醒了?”身边立刻有人走过来,小心翼翼的将他的床头调整到一个合适的坡度,又伸手拿过一个靠枕垫在他的背后,让他躺的更加舒适一些。
宋馈从那熟悉的轮廓看出陪护的人是谁。
“什么时候了?”他出声问道,禁了食水后的声音沙哑而干燥。
“快12点了。”
李泽如重新坐回床边的椅子,抬起手腕看了下表,身形陷在一片黑暗之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宋馈闻言眯了下眼睛,开始适应了病房内微弱的光线,微微侧了下头,准确的捕捉到了对方所在的位置。
“这么久了?”
宋馈轻轻动了一下身体,微微的皱起眉头,半侧的身子还处于酸麻状态,几乎没有什么知觉。
“你肋骨骨折,也伤到了内脏,虽然现在做了手术,但要住院两周。
“医生说你出院后也需要好好静养一段儿时间,完全恢复需要3个月,如果期间再受伤,会留下后遗症。”
李泽如看着那蹙起的眉头,无声的勾了勾唇角,语气还维持着不冷不热,“麻药的药效还没有退,醒来的时候是会有些不舒服,你现在有没有什么觉得哪里不适?”
“还好,就是嘴里有些苦。”
宋馈抿了下唇,“而且我有些口渴了。”
“但你现在还不能吃东西,怕你会呕吐,呛回到气管。”
李泽如将一个沾了水的棉棒递了过来,“只能先这样沾湿一下嘴唇了。”
宋馈接了过来,叹了口气,“好吧。”
他沾着棉签,没说话,李泽如也不说话。
最终感觉理亏的宋馈打破了沉默,“抱歉,是我冲动了。”
“你只是不想放跑幺鸟罢了。”
李泽如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有些阴阳怪气。
宋馈有点儿无奈,他抬眼看过去。
身边的人一贯笔挺的脊背如今正向后靠在椅背上,昏暗的灯光铺散在了他的面容上。
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疲惫。
乌黑的眼底,磋磨着顶好的皮相。
他忍不住低声说道:“泽如,你吃晚饭了么?”
李泽如闻言睁开眼睛看过来,“吃过了,我吃过了晚饭才来的,给你带一些换洗的衣物。
“这段时间,所里会很忙。”
宋馈短促地笑了一下,“你回去好好休息吧,你看起来很累。”
“现在出不去了,住院部已经关门了。”
李泽如慢条斯理地说道。
“……”
宋馈难得被噎了一下,他也是迷糊了,居然忘了这个事情。
“那有没有躺椅?”
他想要撑起身体,看看身边的床位上有没有人。
但他刚一动,就被李泽如伸手按住了肩膀。
“别动,扯到伤口。”
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等下去睡你旁边的床,那个床位是空着的。”
李泽如忍不住叹息,“你上次告诉我,人要爱惜自己,如果自己都不爱惜自己,那还有谁来爱你。
“怎么到你自己这里就忘了呢?”
宋馈也叹了口气。
他不想找借口,但他也不希望李泽如他们担心。
他专注地看过去,深褐色的瞳孔盛着暗橘色的光,显出几分怀念的心酸感。
他低低说道:“泽如,我的亲生父母是因为交通意外双双去世的。
“后来,我八岁的时候才被现在的养父母收养。
“我亲生父母当时是去学校接刚上学的我放学的。
“那天天气很好,爸爸的手里还提着菜,跟在妈妈身边,两个人在说什么,但是隔着马路我听不清。
“但感觉他们都很开心。
“他们等到绿灯亮了,和另外一家长沿着斑马线要走过来,已经到了路中间,马上就会到我身边了。
“可惜一个喝醉的人开着车,闯了红灯,把油门当成刹车踩,在我面前撞飞了他们。
“然后扬长而去,至今还在逍遥法外。
“而且那一次被撞的不只是我的父母,还有我的同学,同学的父母和杨老师。
“他们连救护车都没有等到就已经不在了。”
他抬起手看着上面的纹路,仿佛还能看见那天的鲜血和无助弱小的自己。
“今天幺鸟原本想走的那条路的前面有一所小学,那个时间点,学校快要放学了,而且周围也站了很多家长。
“我不能让他把车开过去,他一定不会因为前面有人就踩刹车,没准他还会利用这个事情来拖住我们的抓捕,警察不会在看见躺在地上受伤的群众而见死不救的。”
宋馈顿了顿,“所以当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逼入到死胡同,然后我在它后面。
“他为了逃跑,肯定会撞开我的车。
“但也足够制造时间等到你们来支援。”
他抬眼看向望着他的人,“真的很抱歉,我没有想到他居然带着枪。
“我在医院的时候也后怕,会不由自主地去想如果你没有赶过来,也许这会儿我就躺浩园了。
“我真的很感……”
但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别说感谢这句话了,你上次也救过我。”
李泽如的眼睛动了动,语气已经不再那么紧绷。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宋馈的语气十分恳挚。
“下不为例。”
李泽如打了个哈欠,拿过对方手里已经变干的棉签,“休息吧,好好休息才能好得快。
“你不知道现在所里有多忙。”
宋馈闻言顿了一下,微微侧过头来,暗橙色的灯光穿过他的眉眼柔和的晕染开来,“好,那我努力快些好起来。”
李泽如伸手调整了一下台灯灯光的位置,低声说道:“晚安。”
犹豫了片刻才转身走向了另外一张空着的病床,躺在上面。
慢慢地,陷入到了黑暗之中。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被关在笼子里,什么都无能为力,任人欺凌的年纪。
只是这一次鲜血和白骨铺成的黑暗道路尽头,有人在阳光下等着他。
对着他微笑。
李泽如睁开了眼睛,窗外天光乍亮,远处已经泛起鱼肚白。
他起来看了看皱着眉头睡觉的宋馈,沉默半晌才走出了病房。
今天他要回所里接受询问,顺利的话明天就可以当值了。
穿过走廊,走向楼梯间的时候,他又想到了武曲那句话,【我们是匪,他们是警,本来就不是一路人,没有办法做兄弟的。】
他的脚步不由的顿了一下,但随后又坚定的向外走去。
他想他还是更喜欢当警察。
喜欢和师父他们共事。
更喜欢和那个人在一起。
只是他忘了,选择就必然会付出代价。
希望常伴随失望。
心想事成和事与愿违的概率一般大。
美梦如同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