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挟着冰晶碎屑，如同一把把细小的钢针，在校园里划出尖锐的啸声。曹峰抱紧怀里用防水布包裹的气象资料，低头穿过被路灯照得发白的林荫道。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碎裂声，他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霜花，附着在深蓝色围巾边缘。指尖已经冻得失去知觉，却仍固执地没有戴手套——那会妨碍他记录数据时的手感，就像在南极雪原上，任何细微的误差都可能导致观测结果的偏差。
\"......极光降临的刹那，所有等待都有了意义。\"
清透的女声突然刺破呼啸的风声，像冰层下涌动的暖流，又似春日里第一缕穿透云层的阳光。曹峰猛地刹住脚步，怀里的文件夹边缘在掌心压出深红的痕迹。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林小满，科考队通讯组那个总是安静得像影子一样的女孩。她总爱穿着暗红色的羊绒围巾，在资料室的角落里查阅文献，连翻书的声音都轻得像蝴蝶振翅。
不远处的朗读亭在风雪中泛着暖黄色的光，门虚掩着，橙黄的灯光从缝隙中漏出来，在雪地上投下一道温暖的光带，宛如一条通往神秘世界的通道。曹峰鬼使神差地伸手推开门，声控灯骤然亮起，照亮了蜷缩在单人沙发里的身影。林小满惊得回头，厚重的《银河车站》从她膝上滑落，书页哗啦啦翻动，最终停在第42章——男主在极光下告白的场景。曹峰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页吸引，上面用荧光笔标记了大段文字，字迹娟秀工整，旁边还画着小小的极光图案。
\"我......\"他的嗓子突然发紧，喉结上下滚动，\"路过。\"
亭子太小了，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淡淡的纸墨香与林小满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香。两人膝盖几乎相抵，林小满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像被夕阳染红的云朵。她往旁边挪了半寸，空出勉强能坐下一个人的位置，声音轻得像怕惊碎这静谧的氛围：\"要…要一起读吗？\"
声控灯突然熄灭。黑暗瞬间笼罩了整个亭子，只有外面的风雪声透过门缝钻进来。曹峰摸索着去捡那本书，指尖擦过她微凉的手背，那触感像触到了一块温润的玉，又像碰到了一片即将融化的雪。灯光重新亮起时，两人的声音奇迹般地重叠在一起：\"答案从来不在星辰里，而在你望向我的眼睛里。\"
林小满的睫毛剧烈颤动，像被极光惊扰的蝶。曹峰这才发现她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瞳孔边缘有一圈细碎的金斑，像是冻结的星光，又似银河洒落在人间的碎屑。他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悄然苏醒。
\"叮——\"朗读结束提示音突兀地响起，一张便签从书页间飘落。曹峰弯腰去捡，发现是南极科考队值班表——12月24日那栏，林小满的名字旁边，被人用红笔添了\"＋1\"。
\"设备检修。\"她抢过便签，声音发飘，耳垂红得像熟透的樱桃，\"需要两个人。\"
曹峰点点头，假装没注意到她指尖的颤抖，也忽略了自己加速的心跳：\"气象组刚好缺人手。\"离开时，他鬼使神差地按下了录音保存键。广播站后台，值班员疑惑地看着这段双人朗读的音频，鼠标悬在删除键上——直到看见文件名：《南极越冬计划-第42号方案》，嘴角泛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通讯组测试，频率136.5赫兹，收到请回复。\"
林小满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比平时多了几分专业性的冷硬，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曹峰调整着气象气球的高度，南极的寒风拍打着观测站的金属外壁，发出沉闷的声响。自从朗读亭那晚后，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公共场合依旧保持着同事间的礼貌距离，但独处时，沉默不再令人尴尬，反而充满了令人心动的默契。
\"气象组收到，信号良好。\"他按下通话键，目光扫过仪表盘上跳动的数据，\"风速15节，建议推迟无人机巡检。\"
耳机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然后是林小满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期待与羞涩：\"你那边能看到极光吗？\"
曹峰抬头望向舷窗。南极的夜空像被泼了墨的绸缎，突然裂开一道翠绿色的缝隙，如同天神挥剑划破天际。光带迅速扩散，变幻出蓝紫相间的波纹，将整个科考站笼罩在梦幻般的光晕中。极光如同有生命的精灵，在天幕上翩翩起舞，时而化作流动的瀑布，时而变成燃烧的火焰。
\"看到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撼，\"比预报提前了六小时。\"
\"真美啊。\"她的叹息像羽毛般拂过耳膜，带着无尽的向往，\"像《银河车站》里描写的那样。\"
曹峰突然想起书中那个着名的比喻——极光是银河列车进站时溅起的星尘。他正想回应，通讯器突然传来刺耳的警报声。
\"气象组注意！\"队长的声音插进来，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东南方向出现强对流云团，所有外勤人员立即撤回！\"
曹峰快速收拾设备，余光瞥见一个裹着红色防寒服的身影正逆着人流往观测塔跑去。那笨拙的奔跑姿势他太熟悉了——林小满总是忘记把防寒服的抽绳系紧，导致下摆像企鹅尾巴一样左右摇摆。心急如焚的他冲过去，一把拽住她的胳膊，防寒服的布料摩擦着发出窸窣的声响：\"林小满！你去哪？\"
她转过头，护目镜上结着薄霜，眼神却坚定如冰原上的磐石：\"通讯天线！暴风雪会让冰层增厚，不及时除冰会导致信号中断！\"
曹峰看着她冻得发白的嘴唇，二话不说解下自己的围巾裹在她脖子上，围巾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我跟你一起去。\"
观测塔的金属楼梯结了层冰壳，每踩一步都发出危险的咯吱声，仿佛随时都会断裂。林小满在前面带路，突然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曹峰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将她稳稳地护在怀里。隔着厚厚的防寒服，他仍能感觉到她急促的心跳，如同鼓点般撞击着他的胸膛。
\"谢谢。\"她小声说，呼出的白雾在两人之间短暂停留，又迅速被狂风吹散。
天线平台上的风速已经达到20节，狂风如同猛兽般咆哮着，几乎要将人掀翻。两人不得不弯腰前进，身体紧紧贴着地面。林小满麻利地取出除冰工具，曹峰则用身体为她挡住大部分风雪，自己的后背暴露在刺骨的寒风中，很快就结满了冰霜。在零下四十度的低温中，任何裸露的皮肤都会在三十秒内冻伤，但他们谁都没提撤退的事，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支撑着他们。
\"你为什么报名科考队？\"曹峰突然问。风声太大，他不得不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发丝，\"像你这样娇小的女孩......\"
林小满的动作顿了一下，手中的除冰铲悬在半空：\"我父亲是上一批越冬队员。\"她指向远处连绵的冰山，眼神中带着一丝追忆与哀伤，\"他在乔治王岛失踪了，官方报告说是意外坠冰缝，但......\"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多年未解的疑惑，\"他最后传回的数据有问题，我想找到真相。\"
曹峰想起资料室里那本发黄的《南极事故记录》，1998年12月24日那页确实有个被红笔圈出的名字——林振国，通讯工程师。原来那些她在文献堆里的执着，那些对数据的较真，都源于一个女儿对父亲的思念与追寻。
\"所以你特意选了平安夜值班？\"
林小满点点头，睫毛上结满冰晶，在应急灯的照射下闪烁着微光：\"他失踪那晚，极光异常强烈。\"她突然指向曹峰身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看！\"
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光弧横贯天际，如同上帝拉开的天幕。紫红色的光晕中，隐约可见细碎的光点如雨般坠落，整个天空都被染成了梦幻的色彩。曹峰从未见过如此活跃的极光现象，仿佛整个电离层都在沸腾，宇宙的奥秘在这一刻尽数展现在他们眼前。
\"地磁暴！\"他猛地反应过来，声音里带着紧张与担忧，\"快下去！这种强度的带电粒子流会干扰——\"
话音未落，整座观测塔突然剧烈震动。刺眼的蓝光闪过，所有照明设备同时熄灭。黑暗瞬间将他们吞噬，只有呼啸的风声和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回荡。曹峰在黑暗中紧紧抓住林小满的手，感受到她微微的颤抖，心脏也跟着揪紧：\"别怕，有我在。\"
\"备用电源启动了。\"她镇定得反常，声音里带着通讯工程师特有的冷静，\"但通讯全断了，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应急灯的冷光渐渐亮起，照亮了她冻得通红的脸颊。曹峰这才发现她的右手手套不知何时被锐物划破，指尖已经呈现不祥的苍白色，那是冻伤的前兆。
\"你冻伤了！\"他不由分说地摘下自己的手套给她戴上，然后把她受伤的手塞进自己腋下取暖，隔着毛衣仍能感受到她的冰冷，\"忍着点，回温会很痛。\"
林小满倒吸一口冷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掉下来：\"你不该跟来的。\"
\"还记得《银河车站》第42章吗？\"曹峰突然说，眼神坚定而温柔，在应急灯下闪烁着光芒，\"男主在极光下说的那句话。\"
她的眼睛瞪大了，睫毛上的冰晶随着颤动：\"'如果这是世界末日，我很高兴最后看到的是你的眼睛'？\"
观测塔在狂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倒塌。曹峰注视着她瞳孔中跳动的金光，那是极光在她眼中的倒影，轻声说：\"我也是。\"这一刻，呼啸的寒风、肆虐的地磁暴都不再可怕，因为在这茫茫冰原上，他找到了比极光更珍贵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