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当年从福陵山走出去的李重耳……老李家的祖宗。
这步棋,差不多要到收官,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正是。”陆修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李家是关陇门阀的代表,背后有天庭的影子。李渊自称老子后裔,大肆尊崇道门,太上道祖的人教……在朝堂之上,占尽先机。”
僧端平闻言,叹了口气,接过话头:“天庭走上层路线,拉拢门阀贵族。灵山那边,便想走下层,传教施药,笼络民心。
这些年,尤以东来佛弥勒信仰在民间乱军中最为盛行,只可惜……成事的没有,大多是轰轰烈烈一场,最后落得个血流成河,草草收场。”
“一群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朱罡烈一针见血,“归根结底,是用心不纯。”
“元帅说的是。”僧端平苦笑,“后来,以观音大士为首的菩萨们,似乎也看明白了这点。便学着天庭,转而扶持李唐的太子建成。如此一来,如今的长安城,佛道之争,已是愈演愈烈。可惜……”
“可惜唐王偏袒,今年他亲自到国子学参加三教论辩。佛门虽在辩论中胜出,但他还是基本上接受了傅奕的全盘建议。颁布《先老后释诏》,明确规定道教在儒、释之上。又在《问出家损利益诏》中指责释家各种罪状,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所以,太子建成虽得佛门之助,但影响有限?”
“秦王李世民军功太盛,朝中将领多出其麾下,又有皇帝鼎力支持,如今,还是道家占着绝对上风。”陆修静说起李世民,语气中满是欣赏,随即又化为一声长叹。
“可惜了,这位秦王,文治武功,皆是当世人杰。奈何功高盖主,又非长子,早已成了太子李建成的眼中钉,肉中刺。兄弟阋墙,怕是就在旦夕之间。”
朱罡烈听着,脑中纷乱的线索被迅速串联起来。
天庭、灵山、人教……李渊、李建成、李世民。
原来如此。
这人间王朝的更迭,便是天上神佛棋局的另类投影。
而西游,才是有可能改变这场惊天豪赌的核心筹码。
菩萨佛爷们,算来算去,恐怕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件事的关键作用。
“两百年来,可曾有人,从西天取回真经?”他又问。
僧端平与陆修静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取经从未断绝,也从未成功。”僧端平的声音里透着疲惫与无奈,“官方派遣的,民间自发组织的,不知凡几。
可走到半路,不是被妖魔吃掉,就是被邪祟蛊惑心智。
带回来的,尽是些似是而非的伪经。
如今的中原,邪说横行,反而比两百年前,更加民不聊生。”
果然。
朱罡烈心中了然,又问:“你二人也算修真之人,可听闻过齐天大圣孙悟空,还有流沙河里的卷帘大将?”
二人再次摇头,表示毫不知情。
朱罡烈心中叹息。
看来,当年自己给观音的“荐言”,那位大慈大悲的菩萨,根本没放在心上。
或许,在她看来,一切皆有定数。
而朱罡烈的建议不在定数之中,乃是“变数”。
消化完所有的信息,朱罡烈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他抬起头,目光在僧端平与陆修静二人脸上扫过,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以前,我们是棋子,身不由己。
后来,我们挣扎着想要成为执棋者。
如今看来,当初的想法,还不够彻底。”
僧端平和陆修静齐齐朝朱罡烈看来。
他俩一个和尚,一个道士,但归根结底都是朱罡烈的亲信。
他们应该叫什么?自己也不清楚。
称谓而已,需要清楚吗?
也许吧,不过,那是元帅的事。
朱罡烈将二人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清楚两百年洗礼,两人底色未变,初心不改。
于是缓缓道,“执棋者,不如执局。”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只是平静的陈述。
可这平静的话语,落在僧端平和陆修静耳中,却不啻于九天惊雷!
二人浑身剧震,呆呆地看着朱罡烈,眼中先是错愕,随即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与激动所取代!
这才是他们认识的元帅!
那个敢与天争,敢与地斗的朱罡烈。
虽然境界上差着十万八千里,但他们从来,都没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诸天仙神,佛陀菩萨。
平起平坐……还不够,你们等候入局吧。
“第一步,我们要有个稳固的后方。”朱罡烈的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仿佛点在棋盘的天元之位。
他看向僧端平。
“和尚,明日起,你便动身,去附近的浮屠山,重建山门。”
“重建山门?”僧端平一愣。
“没错。”朱罡烈眼中精光闪烁,“对外,你就自号‘乌巢禅师’。”
“乌巢禅师……”僧端平咀嚼着这个法号,若有所思。
官渡?
元帅这是给了个决定成败的位置。
“不要跟欢喜密宗的喇嘛硬碰硬。”朱罡烈声音沉稳,“你的任务,是利用佛门正统的身份,在这乌斯藏国,扎下一颗钉子。与方皮的恶人谷、高老庄,形成犄角之势。”
“潜移默化,争夺信徒,截取他们的气运。”
“劫夺气运?”
“只辩法理,不动刀兵。”
僧端平先是茫然,随即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他明白了!
元帅这是要用佛法,来破佛法。
凡间之所以对诸天至关重要,就是因为芸芸众生产生的信仰之力,足以左右天道。
所以,攻其根本,方为上策。
“属下……嗯,贫僧晓得了。”老和尚挺直腰板,两百年积压在心头的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斗志。
朱罡烈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越过屋墙,望向遥远的中原方向。
那里,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
他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盟友,也该去取回一些,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
翌日,天光乍破。
僧端平一袭旧衲,悄然离开了高老庄。
他没有回头。
这位两百岁的老禅师,此刻走得像个初上旅途的苦行僧。
脚步沉稳,腰背挺得笔直,浑浊老眼里,燃着一团足以燎原的火。
朱罡烈目送他远去,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晨曦的尽头,才转身回到院中。
神魔辟易的霸道气息,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身形重新变得滚圆,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憨厚模样。
他又变回了名叫“猪八戒”的庄稼汉。
高老庄,朱家的上门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