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是好牛,但秦芳慈要去别家再看看。
货比三家。
莫阿宝笑着把人送走,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下去。
在这里卖牛,每天得交五文钱的牛棚费,他手里的钱就够交今天了,要是今儿再卖不出去,他只能把牛牵回去。
而牵回去,等着他的只有三两,还有那些人尖酸嘲笑的丑恶嘴脸。
“哥哥。”小小软软的声音,稚嫩清脆,但还是能听出这不是个小少年,是个小女娃儿。
莫小妹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担忧地看向哥哥,“哥哥,他们家就是想要一个冲喜的女娃娃。”
“嘘,你别说话,我们家没有女娃娃。”莫阿宝握住莫小妹肩膀,“你是我弟弟,等我卖了牛,我就带你走,走得远远的,我都和族长那边说好了,我们家的地分给他一半,剩下一半算租给他,等这件事过去,我们回来他再把地还给我们,到时候我们重新开始生活。”
莫阿宝刚才说的话有一半真,一半假,真的是他们的确无父了,假的是他们娘也没了,去年生弟弟时一尸两命。
他们和爷爷相依为命,爷爷在上个月染了风寒,这一病就再没有好起来。
他们村子挨着小坪洲乡,平日里村子里的人经常能去小坪洲乡赶大集,家里的菜蔬鸡蛋也能挣得一些钱,爷爷偶尔赶了牛车出去帮人拉货也能挣几个钱。
爷爷一走,族亲们打着想要照看他们的名义想买他们家地,想要给他和妹妹定亲。
他的亲事说的人倒不算多,仅有的两家人不是女儿腿脚不好就是家里想要卖女儿,比如,要他的牛当聘礼就把家里的丫头说给他做媳妇儿。
最过分的还是给妹妹说亲的人家,有户人家竟然想把他才九岁的妹妹说给小坪洲乡大老爷家,他们的孙子年前就生了重病,一直用药吊着,听说现在人已经水米不进,妹妹要是嫁进去,把人冲好了还好说,要是冲不好,这一辈子就毁了。
莫阿宝没有办法,就想卖了家里的牛带着妹妹出去躲躲。
他不敢在村子里卖牛,半夜就悄悄带着妹妹和牛一起来了县城,天一亮进城,打听了一圈才来了这牛市。
莫阿宝的眼睛一直瞥向秦芳慈几人的方向,把妹妹又往身后藏了藏,“你别出来,不行我就再低一点价,我肯定能带你走的。”
莫小妹低着头,心头沉甸甸难受,“要是爷爷才生病那会我们就把牛卖了给爷爷买药就好了。”
莫阿宝没说话,当时他说过这样的话,爷爷把他从房间里打了出来。
他当时就应该和现在一样大胆,卖了牛从县城给爷爷请大夫回去。
是他胆子不够大,一个人到县城路也没有那么可怕,现在他还要带着妹妹去更远的地方。
“别说这些了,我们再等等。”莫阿宝一抬头,秦芳慈带着人又朝他这边走过来。
莫阿宝眼睛就是一亮,“她们回来了。”
莫小妹也高兴起来,一时忘记了低头,眼睛亮晶晶跟着哥哥一起看过去。
兄妹俩都很迫切的样子。
“娘,你看,他们也想咱们买牛,肯定还会更便宜,一会就给他们五两。”袁氏激动道。
杜氏看着莫阿宝身边的莫小妹,有三个女儿的杜氏一眼看出了那是个小女娃儿,哪怕她把脸涂得黑黑的。
杜氏又看了看秦芳慈,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大娘,我们家的牛真的是这牛市里最便宜的了,你们比过就知道。”
秦芳慈眼神在莫小妹身上转了一圈,问莫阿宝,“五两半,你卖吗?”
“娘,哪要五两半,五两就能买了,刚才咱们看见一头才要四两半。”袁氏着急道。
莫阿宝也急了起来,压低声音不敢得罪人,“大嫂子,你们说的那头牛我也知道,那牛没我的好,我这可是两头牛!六两真的是很便宜了,这样,你们要是诚心买,我给你们便宜二百文,五两八百文成不成?”
多一百文,他和小妹就能多吃几顿饭,莫阿宝心里愿意降价了也还想再挣扎挣扎。
“我再给你加一百文,五两六百文,你愿意咱们就过契,你要是觉得不行,那咱们都再看看,我也不是非要今天买牛,你也不是非要今天卖牛是不是?”
“好!”莫阿宝咬牙同意了,他就是今天非要卖牛。
双方同意买卖,莫阿宝牵着牛拉上妹妹带着秦芳慈一行人去了市令那里。
银货两讫,一边牵上牛,一边拿了银。
秦芳慈提醒道:“你们一会跟我们走一段吧,等在你们身后跟着的人少了再悄悄回去。”
五两多银子,再加上两个瘦弱的半大孩子,出了这有市令看管的牛市就是香饽饽,不咬上一口都对不起自己。
莫阿宝也正愁,闻言眼睛一亮,小声道:“多,多谢大娘。”
“不过我还要去看看毛驴,你们着急回去吗?”
莫阿宝呆了一下,看向秦芳慈的眼神很复杂。
买了两头牛还能买毛驴,家里应该不差钱吧?
莫阿宝心头突然就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来,“大娘,你要不买我吧,我比驴能干。”
嘎!
老李家人都朝莫阿宝看过去,莫小妹着急得都顾不上再隐藏,着急拉住莫阿宝衣袖,“哥哥。”
清脆的女童音。
“啊,原来是个小丫头。”袁氏才说完,王氏扯了一把袁氏袖子。
秦芳慈笑了一下,“说什么傻话呢孩子,你卖身了,你娘和刚出生的弟弟谁来照顾?你这个弟弟我还这么小,也需要你照顾。就算你们不要卖身银,我家也住不下那么多人。”
莫阿宝肩膀耷拉下去,自己说的谎绕回了自己身上,他很想把实话告诉秦芳慈,而秦芳慈已经迈步走了,没有再听他说的打算。
人人都是泥菩萨。
莫阿宝错失了说话的机会,只能拉着妹妹走在后头,局促又有些难受。
他其实也还没有想好要带妹妹去哪里?
之前一心想着卖牛,如今牛卖了就有种天大地大,没有他们容身之所的空荡。
少年迷茫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