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玦下车了。
来的不止救援的，还有当地办事处的几个工作人员，浩浩荡荡站了一路。他话不多，简单说明情况，转头看见陈纾音也下来了。
她站在路边，手里拎着他的外套硬是没穿，嘴唇冻得发青发紫。
“到那辆车上去。”他往后方一指。
“我要回哈尔滨。”
“先上车。”
“我说了我要回哈尔滨！”
“你上不上？不上自己走回去！”
两人嗓门一个比一个响，就这么面对面站着，剑拔弩张，谁都不肯服一句软。
都是浸淫职场多年的人精，工作人员快速交换眼色，退到很远的地方帮忙检查车况。总之不在这里碍眼。
陈纾音眼睛都气红了，她觉得他们注定不能好聚好散了，不弄个你死我活没法收场。她抿着唇跟他对视，把衣服往他身上扔，“拿走，我不要！”
谢明玦捡起衣服，冷静陈述：“我差点忘记过河拆桥是陈小姐的拿手好戏。”
他意有所指，陈纾音不是听不懂。她气急败坏转过身往车那边走，受不了他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走出两步又回来，哆嗦着唇说：“我拆什么桥了？没错你是给过资源给过钱，但我告诉你谢明玦，你的钱我没动过一分，随时可以还你。至于其他的，我陪睡这么久，我们两不相欠！”
谢明玦定定看着她。他没穿外套，一身黑色站在风里，抿直的唇像是雪崩后的料峭山脊。
“所以你现在有新目标了是吗。你在巴黎，觉得我帮不了你，就找了别人。你这次又要跟谁两不相欠？张恪吗？”
“没有。”陈纾音笑了下，长发被风撕扯着，声音不可谓不戏谑，“卖身一次就够了。”
整片空气都静了一下。
谢明玦平淡重复：“卖身？”
最后一个音节掉进雪里，时间被按下暂停。然后他听到陈纾音说：“嗯，卖身。”
就这样结束好了。
体面或不体面都是结束。
谢明玦盯她半晌。
“陈纾音，你少说一句能死吗。”
他笔直走出一段距离，和其他人交代几句。对方似朝这边看一眼，恭敬点点头。
没一会儿，一个穿黑色羽绒服的年轻女人过来，“陈小姐您好，我是集团哈尔滨办事处的孙谧。”
“……你好。”
“现在路况很差，往回开路上要很久，这边往前开一段就到市里了，如果您方便的话先住一晚，等天气好转我送您回去。当然，如果您有急事需要立刻回哈尔滨，我也尽力帮您安排。”
对方很客气，说话的样子专注到近乎认真。陈纾音立刻冷静下来，她吸了吸鼻子，压低声，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好的。麻烦您安排住宿。”
她原意不想为难任何人。
谢明玦已经上车。孙谧陪陈纾音坐到后一辆车上。车里空调开起来，陈纾音感觉到久违的热量，她侧着头靠在椅背上，朝窗外望。
孙谧开车挺专心，她身上有种练达但不世故的沉稳，适时的搭话，但很有边界感，不会令人不适。
开了二十分钟，视野范围内从白茫茫的虚无转向城镇的光景。陈纾音抬抬困倦的眼皮，车身从隔离带上咯噔一下，很快进入坡道，往黑越越的地下车库驶去。
陈纾音：“到了吗？”
孙谧：“是的。您身份证给我一下。”
陈纾音问：“护照可以吗？”
孙谧：“当然。”
陈纾音从包里拿护照出来交给她，对方接过去，和前车下来的工作人员汇合，进了玻璃门，到前台办理手续。
十分钟后，孙谧再次回到地库，敲敲车窗：“陈小姐，好了。”
陈纾音下车。
合上门，余光瞥到谢明玦也正好下车。
无声对视几秒，她从那双眼睛里看不到具体的情绪，但横在两人之间的无形的狼藉，显而易见。孙谧将房卡交给她：“房间在19楼。”
陈纾音应声：“谢谢。”
孙谧带她到楼层，“您有事随时找我。我就在您楼下。”
房间不大不小，很正常的五星酒店大床房规格，比之谢明玦在申市跟她开过的那些房，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她想到孙谧在电梯里的解释：接待规格在这，您见谅。
陈纾音偏头：“我不是你们的人，也能走接待？”
孙谧如临大敌：“陈小姐别开我玩笑，稽核查出来还得了！您的房费是谢董个人出的。”
她压低声，刻板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些许揶揄，“每年稽核得扒掉一层皮，去年年底那谁移花接木了大笔业务推动费，那数字……”
对方俨然已经把她当成自己人，一番话说得眉飞色舞，陈纾音决意收回对她个性沉稳研判，“到了。”她礼貌打断。
晚餐时间，孙谧又打来电话，“今晚聚餐，您一起来哈。”
陈纾音仰面躺平在床上，诚然她饿得能吞下一头大象，但……还是算了。
每次目光交汇都是一次冰冷的绞杀。陈纾音觉得这三年的修炼全都白费了，轻易被他几句话激得全身都在打颤。她尤记得刚到巴黎时，陌生的地方、异国他乡的人，她迫切要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才能确保自己还能正常呼吸，不被束手无策的焦虑和空虚湮没。
她的童话故事收尾了，还是一个相当难看的尾。她远没有自己想的这么坚强，所以更不想重蹈覆辙。
陈纾音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就不去了。不耽误你们谈工作。”
孙谧没有掩饰失望，却不勉强：“好哦。那你早点休息，有需要随时喊我。”
陈纾音说：“好的。”
是以她在房间独自待了一晚上，也没有叫服务生送餐。
楼下餐厅，谢明玦请当地工作人员吃饭。说是吃饭，更像一次小型工作汇报。办事处接触不到总部的人，有这种机会，都希望能在高层面前刷刷存在感。
谢明玦安静听场上的人说话，他目光专注，边听，边利落点出几个项目推进缓慢的症结。
到正式吃饭，他环视一圈，问孙谧，“人齐了吗？”
孙谧说：“陈小姐不下来。其他人都到了。”
谢明玦视线滑走，音色平淡冷然，“那就开始吧。”
孙谧却突然说：“稍等，我再打电话确认哦。”
她拨出陈纾音的手机号，刚刚在电梯存的，甚至来不及输名字，只是最近通话的一串号码。
“陈小姐您要过来吗？我们工作聊完了。”
从孙谧踌躇的神色也知对方在拒绝。但很快，她又说：“您和谢董一个楼层，要不一会儿让他给您带点上去？”
她说话很有技巧。似乎陈纾音只剩两种选择，下来吃饭，或是“带点上去”。
另一头，女生咬牙决策。
“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