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济世堂内室只余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晕下,孙思邈伏案于“九宫引脉图”残稿之上,眉头紧锁,指尖蘸着朱砂在纸上勾勒推演,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书案一角,那密封的玉盒如同蛰伏的凶兽,散发着无形的压力。
榻上,林枫闭目凝神,意识沉入一片奇异的内景。灵魂深处,九宫星图烙印散发着稳定的微光,那颗代表“药毒同源”的星位尤其灼热。他全部的意念,都集中在胸口那枚带着裂痕的青铜药牌上。
一丝丝、一缕缕源自烙印的暖流,如同最细腻的工笔金丝,被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缠绕向药牌上那道狰狞的裂痕。这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如同在悬崖峭壁上绣花,稍有不慎,暖流失控,就可能冲击本就脆弱的药牌,甚至引动其内部未知的反应。每一次意念的流转,都伴随着经脉深处传来的隐痛,那是强行调动微弱生机带来的负担。
然而,回报是显着的!
随着暖流持续不断地“温养”,那道冰冷坚硬的裂痕边缘,竟真的以极其缓慢、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变得柔和起来!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煅烧、软化!裂痕最细微的末端,甚至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弥合迹象!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给了林枫巨大的鼓舞和信心!
这烙印的暖流,不仅能“炼毒为薪”,竟真的能温养修复这神秘药牌!
这个发现让林枫精神大振。他更加专注地引导着暖流,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点一点地修复着这柄关乎他性命的“钥匙”。每一次成功的弥合,都让他灵魂深处烙印的光芒似乎也随之稳定一分。
时间在无声的修复中流逝。窗外,长安城的喧嚣彻底沉寂,唯有更夫的梆子声在坊巷间回荡,更添几分夜的深沉。
书案上,那密封的玉盒内,异变陡生!
失去了外界毒源滋养,又感知到玉盒外浓郁的药香和林枫体内那不断壮大的、对“毒”有着致命吸引力的生机本源气息,那颗被命名为“惑心兰”的诡异毒种,彻底陷入了狂暴!
它在玉盒狭小的空间内疯狂地蠕动!原本饱满油亮的黑色表皮剧烈起伏,裂开的缝隙猛地张大!更多的、如同蛛网般细密的乳白色根须疯狂探出,如同饥饿了亿万年的触手,贪婪地汲取着玉盒内壁上凝结的、极其微量的水汽,以及…玉盒本身蕴含的微弱地脉灵气?!
同时,一股远比之前强烈数倍、带着浓郁甜腻腥气的异香,如同实质般穿透了玉盒的密封缝隙,汹涌地弥漫出来!这香气充满了强烈的诱惑与侵蚀性,瞬间充斥了整个内室!
“嗯?!” 孙思邈猛地从推演中惊醒,脸色剧变!他瞬间屏住呼吸,体内雄浑的内息自动流转护住心脉。但即便如此,吸入一丝那异香,也让他心神微微一荡,眼前仿佛出现了重重幻影!这毒种的侵蚀之力,远超预估!
榻上的林枫反应更为剧烈!
在毒种异香爆发的瞬间,他灵魂深处的九宫烙印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猛地沸腾起来!光芒暴涨,那颗“药毒同源”的星位更是灼热得如同烙铁!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到几乎要撕裂他灵魂的吞噬欲望,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冲击着他的意识!
“啊——!” 林枫再也无法压制,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身体剧烈痉挛,双目瞬间布满血丝!胸口佩戴的药牌也剧烈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那道正在被温养的裂痕,在内外双重冲击下,似乎又有了扩大的迹象!
“林小友!固守心神!” 孙思邈厉喝一声,身形如电,瞬间出现在林枫榻前!他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点在林枫眉心、膻中、气海等数处大穴!精纯浩瀚的内息如同温润的暖流,强行灌入林枫体内,试图镇压那暴走的吞噬欲望,稳住他濒临崩溃的心神!
“此物凶性爆发!不能再留!” 孙思邈眼中寒光一闪,伸手就要去抓那玉盒,准备将其彻底封印或销毁!
就在孙思邈的手即将触碰到玉盒的刹那!
濒临失控边缘的林枫,意识深处却如同被一道惊雷劈开!
烙印传递的意念从未如此清晰:“九宫为引,炼毒为薪!”
那狂暴的吞噬欲望,是本能,也是力量!压制不是办法!唯有引导!唯有炼化!
“不…孙老…” 林枫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低吼,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孙思邈,“给…给我…炼…炼了它!”
孙思邈的手猛地顿在空中!他震惊地看着林枫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决绝和一丝奇异的清明!“你…你想现在炼化此物?!你的身体…”
“快!…引脉…助我!” 林枫感觉自己的意识随时会被那洪流般的欲望冲垮,只能发出最后的嘶喊,“…信我!”
四目相对!电光石石间,孙思邈从林枫眼中看到了超越痛苦的坚韧,看到了医者面对未知挑战的疯狂,更看到了一丝源自那神秘烙印的、不容置疑的意志!他猛地一咬牙!
“好!老夫陪你赌这一把!”
孙思邈再无犹豫!他闪电般收回抓向玉盒的手,转而双手齐出!一手并指,隔空点向玉盒!雄浑的内息化作无形的劲力,猛地一震!玉盒盒盖应声弹开!那颗蠕动膨胀、根须狂舞、散发着滔天异香的黑色毒种,暴露在空气中!
另一只手,则快如幻影,捻起三根太素银针!针尖闪烁着凛冽寒光,循着“九宫引脉图”残稿上刚刚推演出的、一条极其凶险的路径,精准无比地刺入林枫胸口几处关联心脉与药牌的隐秘要穴!
“嗡——!”
就在玉盒开启、毒种暴露的瞬间!
林枫体内的九宫烙印如同被彻底点燃的恒星!光芒瞬间吞噬了他的意识!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能鲸吞天地的恐怖吸力,以他胸口药牌为中心,轰然爆发!
“嘶——!”
那颗狂舞的“惑心兰”毒种,仿佛遇到了天敌克星!发出一声极其尖锐、如同无数怨魂哀嚎的精神尖啸!它疯狂挣扎,根须狂甩,试图逃离!但那股源自九宫烙印的吸力,如同宇宙黑洞般无可抗拒!
肉眼可见的,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混杂着漆黑、暗紫、惨绿色的毒雾,如同百川归海,被硬生生从毒种上剥离、抽吸出来,化作一道污浊的洪流,疯狂地涌向林枫胸口的药牌!
“呃啊啊啊——!” 林枫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投入了岩浆地狱!那涌入的毒雾洪流,蕴含的不仅仅是蚀心兰的阴毒,更有惑心兰种本身那足以侵蚀神智、扭曲灵魂的恐怖剧毒!这远比炼化体内残毒凶险百倍!千倍!
药牌瞬间变得滚烫!表面的青铜饕餮纹路亮得刺眼!那道裂痕在狂暴毒力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似乎随时可能彻底崩碎!
孙思邈须发皆张,额头青筋暴起!他全力运转内息,通过三根太素银针,死死护住林枫心脉本源,同时引导着那狂暴涌入的毒力洪流,试图将其导入“九宫引脉”预设的、相对“安全”的炼化路径!这如同在惊涛骇浪中驾驭一叶随时会散架的扁舟!
炼毒为薪!凶险绝伦!
就在济世堂内林枫炼化毒种、凶险万分的时刻!
济世堂斜对面,那座民居阁楼的窗户缝隙后。
那双一直阴冷监视的眼睛,在玉盒开启、惑心兰种异香彻底爆发的瞬间,猛地瞪圆了!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这…这气息?!惑心兰种,被…被引动了?!不对!这…这是在被吞噬?!” 沙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变调,“怎么可能?!那小子…那小子不是应该被毒种侵蚀神智了吗?!这气息…这气息在…在变弱?!”
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惑心兰种是肆公子赐下的奇物,若在他监视下遗失或被毁,那后果他不敢想象!
“必须立刻禀报!” 黑影猛地缩回,就要关闭窥视孔。
然而,就在他心神被济世堂内剧变彻底吸引、动作稍滞的这一刹那!
异变再生!
“咻——!”
一道凄厉刺耳的锐器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济世堂后院墙根的阴影里暴射而出!目标并非阁楼,而是济世堂厨房的窗户!
“啪嚓!”
一支尾部绑着油布的弩箭,精准地射穿了厨房窗棂上的薄纸!箭头深深钉入厨房的土墙!绑着的油布瞬间被引燃,腾起一团刺目的火光和浓烟!
“走水了!厨房走水了!” 几乎是同时,一个惊恐的尖叫声划破永兴坊寂静的夜空!声音来自济世堂隔壁的邻居!
这突如其来的“火灾”警报和火光浓烟,如同在滚油中滴入了冷水!
埋伏在济世堂周围、早已绷紧了神经的秦府精锐伏兵,瞬间被惊动!
“有情况!”
“保护孙老和林公子!”
“抓放火贼!”
数道矫健的身影如同猎豹般从藏身处扑出!一部分直扑冒起浓烟的厨房!另一部分则如同闪电般,扑向弩箭射出的后院墙根阴影处!
阁楼上,那双监视的眼睛目睹这电光火石般的变故,瞳孔骤缩!他瞬间明白了——中计了!这是调虎离山!不,是打草惊蛇!对方早就发现了他!故意制造混乱,逼他现身或逃离!
他再也顾不得观察济世堂内的剧变,也顾不上惑心兰种了!保命要紧!他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缩回身子,手忙脚乱地要将窥视孔的青砖复位,准备从预设的密道逃离!
然而,就在他手刚碰到青砖的瞬间!
“轰隆!”
阁楼那扇看似坚固的木门,被一股狂暴的巨力从外面整个踹飞!木屑纷飞中,一个如同铁塔般的身影堵住了门口,手中横刀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正是程处默!他身后,是几名眼神锐利如刀的秦府悍卒!
“狗东西!盯了这么久,累了吧?” 程处默狞笑着,虎目锁定那惊慌失措的黑影,“给小爷我滚出来!”
阁楼内,那黑影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叫,猛地向后窗扑去!那里有他预留的逃生绳索!
济世堂内室。
炼化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惑心兰种被抽吸了大半毒力,体积缩小了一圈,蠕动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散发的异香大大减弱。但涌入林枫体内的毒力洪流依旧狂暴!药牌滚烫,裂痕在弥合与崩裂的边缘反复拉锯!林枫的意识在剧痛与烙印光芒的撕扯中濒临崩溃!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的“走水”惊呼、破门声、打斗声清晰地传了进来!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噪音干扰,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枫心神猛地一岔!
“噗——!” 他狂喷出一大口黑紫色的污血!血液中夹杂着尚未被完全炼化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细微毒丝!
胸口药牌发出一声刺耳的“咔嚓”声!那道被辛苦修复弥合了一点的裂痕,在狂暴毒力的反噬和心神失守的双重打击下,猛地扩大了足足一倍!几乎贯穿了整个牌面!
“林小友!” 孙思邈惊怒交加!他能感觉到林枫体内那刚刚稳定下来的炼化进程瞬间失控!狂暴的毒力如同脱缰野马,在他经脉中疯狂冲撞!
“呃…啊…” 林枫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意识沉沦前,只看到灵魂深处那枚九宫烙印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那颗代表“药毒同源”的星位旁,似乎又有一颗极其黯淡的星点闪烁了一下?随即,无尽的痛苦和黑暗将他彻底吞没。
阁楼上的打斗声很快平息。
程处默拎着一个被打断了四肢、如同烂泥般的黑衣人,脸色铁青地走进济世堂内室。
“孙老!抓到一个探子!但,是个死士!嘴里藏了毒囊,已经服毒自尽了!” 程处默的声音充满了懊恼和愤怒。
孙思邈看着榻上气息奄奄、药牌裂痕扩大的林枫,又看看地上那具黑衣死士的尸体,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走到书案边,玉盒中的惑心兰种已经枯萎了大半,失去了所有光泽,如同焦炭。
他拿起那张推演到一半的“九宫引脉图”草稿,手指拂过残图缺失的核心阵眼,眼中寒芒如冰。
“好一个肆公子!好一个连环杀局!”
“投毒!惑种!惊扰!环环相扣!”
“此獠所图,绝非仅仅一个林琰!”
“这‘九宫’之谜!这蚀龙之毒!这前朝药牌!”
“长安!要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