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沈一衡轻声说完，指尖在那张废土版身份证上缓缓摩挲了一遍，像是试图从粗糙的油墨里摸出点关于自己的“真实痕迹”。
梓睿小声咽了口唾沫，燕子翻了个白眼，“啧，演完深情戏了吗？收好吧你，衡·渊·小·朋友。”
她把身份证“啪”一声拍在他额头上，硬生生贴了个半秒，然后满意地收回手，双手一插兜，转身出了医院铁门。
“快点，穹城酸雨快下了。”
他们走过医院门口斑驳的霓虹灯牌，那灯牌原本写着【拾荒者医疗支援站】，但字母大半坏掉了，现在只亮着“者医支”三个字。
路面积水在暮色中映出歪斜的人影，身后天边翻滚着钴蓝色的酸雨云团。
穹城，第六大道437号。
那是栋老旧的铁锈公寓，楼梯缺了三块台阶，墙面剥落得像得了皮肤病。三楼最靠右的一间，门口贴着红纸写着“干饭不干仗，破窗不破人”。
“欢迎来到我俩的地盘。”燕子踹了一脚铁门。
屋里光线昏黄，传出咯哒哒的电风扇转动声，和一台老旧电视机发出的吱吱杂音。
“我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将会在这个地方共同住上一段时间。”
“直到...我看上好的成绩，或者...你恢复记忆。”梓睿说道，眼中眼中闪着一丝坚决，却又藏着些不安与试探。
沈一衡没回话，只是扫了一眼屋子里的陈设。
小客厅里堆满了各式乱七八糟的物件：拆了一半的收音机、旧望远镜、一根断掉的刀鞘、一堆标着“别动！”的快递盒子，还有一整面墙贴满了“行动路线图”和“污染波动频谱图”。
窗户被废旧电缆缠成一个个交错的环，阳台上还晾着一条破旧的收容所制服——前襟被撕成了两半，用胶带重新贴在一起。
以及几条粉红色的女式内衣大喇喇的悬挂在衣架上，燕子倒是无所谓，梓睿一见沈一衡四处打量屋子，马上冲过去打开窗将所有的衣物都收拾了起来。
“粉色的。”
“流氓。”
燕子蹲在茶几边打开一个泡面盒，顺手扔给沈一衡一个杯子：“你那张身份证虽然能骗骗拦路的巡哨，但前提是不进内圈。如果你真记不清过去，还是老实点，不然你要真在穹城暴露，被发现假Id，大家一起玩完。”
“也不知道为什么梓睿对你这么好，用这么多钱在你身上。哦，对了。要是你有什么重大立功表现，分分钟以及都能拿到穹城的身份。譬如说找到什么稀有的遗迹物品上交啥的。”
“到时候第一时间先还我们钱，我可知道你不是普通人。”燕子嘴巴毒的很，明显不准备白投资在沈一衡身上。
沈一衡接过泡面杯，低头看了眼里面未泡开的面饼，忽然问道：“对了，你们这里…真的安全吗？”
“我有种感觉，我以前应该是个见不得的人物。
“嗯？就你？”燕子哼了一声，抬头看他，神情里带点倦意，又有点嫌弃。
“不过你放心好了，这里是穹城。岚城下属第三级护卫城，天灾临界层边缘，就连联盟信号断断续续，收容所权柄不到，属于是平常没啥鸟事，有事鸟都不来的程度。”
“别说你是个丑八怪无名小卒，就算你是简厄辰，沈一衡这种人物都没人会多看你一眼，因为根本没人认识。”
“你说安全不安全？”
她顿了顿，又嘀咕了一句：“当然，只要你不出门作妖，不在阳台裸奔，不对外面到处乱讲你是简厄辰的私生子就成……”
“行了行了。”沈一衡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我现在就是个失忆的落魄青年，好不容易被你们收留，哪还敢造次。”
这种毒舌的程度，总感觉很久远记忆中似乎有一道模糊的白色身影也是如此这般，沈一衡摇了摇头，把那种无端的联想排除脑海。
他把泡面摆到一边，目光忽地落在墙角一个放满磁带的小抽屉上，那上面贴着一行手写字条：“旧梦别翻·勿乱听”。
那种熟悉感，又像一只猫的爪子，挠过他记忆深处某个未愈的结痂。
“这些……是你们的？”他试探着问。
梓睿正在给风扇换电池，闻言回头：“是燕子的。她老喜欢用老旧频段收录噪音，说什么‘污染来源的声音结构往往藏在最破烂的磁带里’，我也听不懂。”
“不过，我猜应该是她偷录的哪个哥哥的歌曲吧。”
燕子却没搭话，她站在窗边，看着远处酸雨将城市边缘一点点吞没，神情深远，像陷入了什么复杂的回忆中。
电风扇转了一圈，啪的一声，突然停住。
屋里一下静了下来，只有旧电视机的雪花声还在轻微地“嗞——嗞——”响。
沈一衡抬头，忽然轻声说：
“谢谢你们。”
他很少这么说。几乎是从很久以前开始，“感谢”这个词就被从他语言库里剔除出去了。
可现在，在穹城，在这个挂着破灯牌、贴着红纸的破公寓，在他从第四天灾剧场中跌落出来之后，在经历了失忆的迷茫，他第一次觉得——
他不是从梦中逃亡，而是开始了另一场，关于“人”的慢慢重建。
燕子没转头，只是“啧”了一声，像平常那样没好气地丢下一句：
“少来虚的。”
“要是，真想感谢我，就把这电视机修好，这破玩意。”
“哎，赶紧努力赚钱，不然都没钱交电费了，这越来越好的生活成本，绝了。”
沈一衡闷闷的听着，走过去。
“啪”的一下拍在老式电视机的大屁股上，电视机晃晃悠悠两下，屏幕上的雪花竟然又浮现出了图像。
“......6”
燕子比了个大拇指，对这种极其粗暴的修理方式给出了高度的赞扬。
窗外，第一滴酸雨砸在阳台铁栏上，“啪嗒”一声，像是给这间小屋敲响了晚钟。
雨，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