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斯特敏斯特大学图书馆古老的橡木长桌,在午后斜射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空气中漂浮着尘埃与旧书特有的油墨芬芳,宁静得仿佛能隔绝窗外的整个喧嚣世界。林诗诗坐在惯常的位置,面前摊开的并非厚重的法律典籍,而是一叠打印出来的“丝绸之路文化交流基金会”的公开年报和项目介绍册页。
索恩教授讲座时那转瞬即逝的异样眼神,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颗小石子,涟漪虽微,却扰动了平静。她无法轻易将其归为错觉,尤其当张彤彤昨晚在加密通讯中,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语气,提醒她“小心留意基金会,尤其是索恩教授经手的项目资金实际用途”之后。彤彤的警告,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林诗诗对这位学术偶像无条件的信任滤镜。
她纤细的手指划过光滑的铜版纸页面。基金会的项目看起来无可挑剔:资助华邦青年学者访学、举办“东西方法律思想对话”论坛、收藏并展出中亚古代丝绸之路文物…每一项都冠冕堂皇,契合着索恩教授“促进跨文化理解”的公开主张。资金流列表上,数额庞大的捐赠方主要是一些国际知名的艺术基金会、跨国企业和匿名慈善信托。
然而,一个异常简短的缩写,反复出现在几个看似不起眼的“行政采购”和“项目执行外包”费用条目中:**GSc**。
没有全称,没有注释,就像投入报表海洋中的几颗黑色石子。林诗诗试图在公开的基金会注册信息、合作方列表甚至维斯特敏斯特大学的官方数据库中搜索“GSc”,结果寥寥无几。仅有的几条无关信息指向一个注册在开曼群岛、业务范围模糊的“**Global Synergy capital**”(全球协同资本)。这种刻意隐藏的关联,透着浓浓的不寻常。
“诗诗,还在为索恩教授的项目查资料?”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林诗诗心头一跳,迅速合上文件夹,脸上自然地绽开笑容:“马库斯。是啊,教授讲座太精彩,想多了解些基金会的工作。” 来人正是索恩教授的高级助教兼研究助理,马库斯·韦恩(marcus Vane)。他约莫三十岁,身材瘦高,金发剪得很短,几近板寸,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一双过于明亮的蓝眼睛,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他穿着熨帖的衬衫和旧皮夹克,学术气质下掩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近乎偏执的锐气。马库斯是索恩教授的得力干将,负责基金会大量具体事务的执行。他能力极强,但为人有些孤僻,言辞间偶尔会流露出对现有国际秩序(尤其是对西方某些政策)的尖锐批判,这在相对保守的大学环境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索恩教授的理念是伟大的,”马库斯拉开椅子坐下,目光扫过林诗诗合上的文件夹封面,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打破虚伪的叙事,建立真正的对话基础。基金会是我们实践理念的重要平台。”他的话语充满对索恩的崇拜。
“确实如此,”林诗诗点头,状似随意地问,“对了马库斯,我在看基金会年报时,看到不少外包服务是签给‘GSc’的,这个缩写指的是…?”
马库斯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瞬,快得几乎无法捕捉。随即,他耸耸肩,语气轻松:“哦,GSc啊,一家很专业的后勤和项目管理咨询公司,注册地在开曼,背景很干净。你知道的,处理跨国项目,特别是涉及一些敏感地区(他刻意加重了‘敏感’二字)的文物运输和安保,需要这种有经验、懂规矩、嘴又严实的合作伙伴。他们效率很高,索恩教授很满意。”他的解释合情合理,但林诗诗敏锐地捕捉到他提到“敏感地区”和“嘴严”时,眼神深处掠过的一丝异样的光芒,那光芒让她联想到…兴奋?
“原来是这样,”林诗诗不动声色地应道,“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团队,确实省心。”她将话题引开,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学业。马库斯似乎也放松下来,又说了几句索恩教授对林诗诗能力的欣赏,才起身离开。
看着马库斯消失在层层书架后的背影,林诗诗的心却沉了下去。马库斯的反应,尤其是那瞬间的僵硬和刻意强调的“规矩”、“嘴严”,非但没有打消她的疑虑,反而像在疑云上又泼了一层浓墨。这个GSc,绝对有问题!它像一条藏在基金会华丽锦袍下的毒蛇,无声地潜伏着。她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与此同时,滨江市省公安厅经侦处副处长办公室内,气氛比昨日更加凝重。巨大的白板上,“dct”(desert camel trading,沙漠骆驼贸易公司)被红圈死死套住,触目惊心。几条粗壮的红线从它延伸出去,其中一条格外醒目,连接着“**GSc (Global Synergy capital)**”的标签。
张彤彤站在白板前,双臂抱胸,眉头紧锁。她面前的大屏幕上,分屏显示着复杂的资金流向图和各种加密代码分析结果。
“查到了,”技术骨干小王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但精神亢奋,“这个GSc,注册在开曼群岛,表面业务是‘国际咨询与资产管理’,实际就是个高级洗钱通道和空壳集合体!它的控股结构像俄罗斯套娃,层层穿透,最终指向一个在列支敦士登注册的信托,受益人信息完全保密。但我们追踪到,dct公司近三个月流向维斯特敏斯特‘丝绸之路基金会’的两千三百万美金,有超过一千八百万,在进入基金会账户后不到48小时,就通过一系列虚构的服务采购合同和咨询费,转入了GSc控制的离岸账户!资金进入GSc后,立刻被拆分成几十笔小额资金,通过加密货币、赌场洗码、购买虚拟艺术品等渠道,再次消失!”
张彤彤的指尖重重地点在屏幕上GSc的标识上:“也就是说,dct的钱,绕了个大弯子,名义上是捐给索恩的基金会做文化交流,实际上绝大部分被这个GSc吞了,然后人间蒸发?”
“没错!”小王用力点头,“而且手法极其老练专业,如果不是我们盯死了dct的源头资金,又恰好截获了那个指向基金会的异常数据包,根本发现不了这条隐藏在合法捐赠下的暗河!”
“好一招移花接木!”张彤彤冷笑,“用文化交流做幌子,行洗钱转移之实!这个GSc是关键枢纽!查!给我往死里查GSc!它的所有关联账户,所有经手过的资金,所有可疑的‘客户’!特别是,它和那个‘hbcongress-Sec7’有没有哪怕一丁点的间接关联!”她再次提到了那份让她脊背发寒的绝密报告。
“已经在做深度关联分析了,彤姐,”小王面露难色,“但GSc的防护做得非常顶级,我们现有的技术手段突破需要时间,而且…痕迹清理得太干净了,像是在防着什么。”
张彤彤明白他的意思。这种级别的洗钱网络,背后必然有强大的势力和技术支持。她深吸一口气:“继续攻坚,注意安全。另外,查一下索恩教授本人及其亲属,在GSc或者其控制的相关实体中,有没有任何形式的持股、受益或异常资金往来。”
“明白!”
小王离开后,张彤彤独自站在白板前,凝视着“GSc”和“hbcongress-Sec7”这两个符号。一个是在阴暗角落吞噬资金的黑洞,一个指向国家权力核心的隐秘角落。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一条看不见的连线?如果存在,那意味着什么?巨大的阴谋如同深不见底的冰渊,在她面前缓缓裂开缝隙,透出刺骨的寒意。她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极其危险的边缘。
万里之外,中亚国家坎达尔斯坦的黄昏来得格外早。干燥寒冷的空气带着沙尘的味道,夕阳将阿什塔镇边缘简陋土屋的轮廓拉得老长,投下浓重的阴影。一辆不起眼的、沾满泥泞的旧吉普车停在镇外一处废弃的羊圈旁。
萧萱萱推开车门跳下,动作利落无声。她换上了符合当地妇女装束的深色长袍(罩袍),但长袍下是贴身的战术装备。冰冷的目光透过面纱的缝隙,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远处,阿什塔镇中心巴扎(集市)的喧闹声隐约可闻,空气中飘散着烤馕和香料的气息。明天,就是人流最密集的“巴扎日”。
“雪狼”特勤队的队长巴尔汗,一个身材敦实、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汉子,迎了上来。两人用简洁的手势和低语交流。
“情报确认,‘沙蝎’的人已经混进来了,五到七人。头目叫‘毒蝎’萨利赫,心狠手辣的老手。炸弹是自制的硝酸铵燃料油混合物(ANFo),威力巨大。具体藏匿点和引爆方式未知,可能混在货物里,也可能由人携带。”巴尔汗语速极快,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
“巴扎布局?”萧萱萱的声音透过面纱,低沉而清晰。
巴尔汗迅速在地上用石子画出简易地图,标注出入口、主要通道、人流密集区和可能的监控死角。“我们的人已经混进去一些,但‘沙蝎’很警惕,生面孔容易暴露。时间太紧。”
萧萱萱的目光在地图上游走,大脑如同高速计算机般运转,分析着每一个点位的风险与机会。“重点排查:新入镇的陌生商贩,特别是携带大量陶罐、麻袋等易藏匿物品的;行为异常,过度紧张或刻意避开人群视线的;临时租用的、位置偏僻的仓库或民居。”她的指令精准而冷酷,“入夜后,我带一组人潜入核心区,做初步侦察和电子嗅探。你的人负责外围警戒和可疑目标初步筛选。保持静默。”
夜幕迅速笼罩了阿什塔镇。巴扎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风掠过土墙和棚顶的呜咽。黑暗中,几个幽灵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越过低矮的围墙,融入错综复杂的巷道。萧萱萱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阴影里,避开可能的地雷(指人为设置的简易报警装置)和巡逻的暗哨。她的手中拿着一个伪装成老旧收音机的精密信号探测器,天线微微颤动,扫描着异常的电磁波动——那是遥控炸弹可能使用的频段。
在一个堆满待售陶罐的偏僻角落摊位旁,探测器发出了极其微弱的蜂鸣。萧萱萱立刻蹲下身,屏住呼吸。她小心翼翼地拨开几个陶罐,借助微型手电筒的光束,在罐子底部和地面的缝隙中,发现了一个被巧妙掩埋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电子元件——一个被动信号接收器的残骸!它似乎是某种更复杂装置的一部分,但主体已经被移走了。
她的心猛地一沉。这说明对方非常谨慎,核心爆炸物可能不在这里,或者采用了更隐蔽的触发方式。这个接收器,更像是某种冗余备份或者…陷阱?
就在这时,探测器屏幕边缘,一个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异常信号脉冲一闪而过!那频率和调制方式,与已知的恐怖组织常用设备完全不同,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完美的技术感。信号来源方向…指向镇外西北方的一片乱石坡地。
萧萱萱立刻将坐标和信号特征通过加密单兵电台发送给巴尔汗:“**西北乱石坡,异常信号源,非‘沙蝎’已知装备。疑似第三方介入。高度警惕,暂勿接近。**”
是谁?在暗中窥视?是敌是友?这个意料之外的信号,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让原本就危机四伏的局面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萧萱萱冰冷的面容在夜色中更显凛冽,她收起探测器,身影再次融入黑暗,朝着信号消失的方向,如同最耐心的猎人般追踪而去。时间,只剩下不到48小时。
维斯特敏斯特大学图书馆内,林诗诗依旧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图书馆内亮起了柔和的灯光。她面前的桌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国际信托法与离岸金融实务》。她正在逐字逐句地研究着开曼群岛的信托架构和保密条款,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到一丝能揭开GSc面纱的线索。
马库斯·韦恩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图书馆深处,他步履匆匆,似乎正抱着一叠文件走向索恩教授的专属研究室方向。他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阴沉,眉头紧锁,与下午交谈时的状态判若两人。在经过林诗诗附近的一个无人书架时,他怀中的一页文件似乎因为走得太急而滑落,飘到了林诗诗脚边不远的地毯上。
林诗诗下意识地弯腰去捡。那是一张普通的A4纸,上面打印着几行字,似乎是某个项目预算的草稿片段。她的目光扫过纸张,瞳孔骤然收缩!
纸张抬头,清晰地印着:**project: SILK RoAd Renewal - confidential** (项目:丝绸之路复兴 - 机密)
而下方一行预算条目,让她浑身冰凉:
* **Item: Security Escort & Logistics (GSc) - $1,200,000** (项目:安保押运及后勤 (GSc) - 120万美元)
* **destination: t.A.R. - Sector 7** (目的地:t.A.R. - 7区)
t.A.R.?林诗诗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世界地图。turkistan Autonomous Region?塔吉克斯坦自治共和国?还是… tibet Autonomous Region?华邦的藏区?而Sector 7(7区)… 这指向哪里?更重要的是,一项高达120万美元的“安保押运及后勤”服务,目的地是这样一个模糊而敏感的区域,却由GSc这个神秘的离岸公司执行?
她拿着纸片的手微微颤抖。这绝对是机密文件!马库斯怎么会如此不小心?还是…他根本不在乎被看到?或者,这本身就是一个测试?
就在这时,马库斯似乎发现文件丢失,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回来。他阴沉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林诗诗手中的纸张,以及她脸上尚未完全掩饰的震惊。
“林小姐?”马库斯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那是我的文件。请给我。”他伸出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图书馆柔和的灯光下,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索恩教授温和睿智的形象,dct的巨额资金,GSc的神秘面纱,马库斯此刻阴鸷的眼神,还有这张写着“t.A.R. - Sector 7”和120万美元的机密纸片… 所有的线索在林诗诗脑中疯狂碰撞、串联。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漩涡的边缘,脚下看似坚固的象牙塔地面,正在裂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缝隙,透出冰冷刺骨的黑暗。
她缓缓地将纸片递还给马库斯,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抱歉,马库斯,它掉在地上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
马库斯一把抓过纸片,看也没看就塞进怀里,深深地看了林诗诗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警惕,有审视,甚至…有一丝冰冷的警告?“谢谢。下次请小心,有些文件,不该看的,最好别看。”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快步离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沉重。
林诗诗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知道,自己可能已经触碰到了某个极其危险的开关。索恩教授、马库斯、GSc、dct的资金、还有那个神秘的“t.A.R. - Sector 7”… 维斯特敏斯特这座学术圣殿的阴影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骇人的真相?她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必须做点什么,为了真相,也为了自己可能已经暴露的危险处境。
而在阿什塔镇外冰冷的乱石坡地上,萧萱萱如同融入岩石的雕像,一动不动。她的夜视仪中,除了嶙峋的怪石和呼啸的寒风,空无一物。刚才那个转瞬即逝的异常信号源,仿佛从未出现过。但地上,一处被刻意掩盖过的痕迹旁,她发现了一样东西:一块比指甲盖还小的、非金属材质的黑色碎片,边缘极其光滑,像是某种精密设备的残骸,上面没有任何标识。
她将碎片小心收起,面纱下的眉头紧锁。第三方… 是敌是友?目的何在?这个谜团,如同悬在“沙蝎”头顶的另一把利刃,让这场阻止爆炸的倒计时,充满了更多未知的凶险。距离“巴扎日”引爆时刻,还有不到36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