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眼中翻腾的杀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却被矮榻旁那蜷缩在冰冷泥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死死压住。阿蛮无意识的呢喃和搭在柳致手腕上那只冰凉的小手，像最坚韧的藤蔓，缠绕着他握斧的手臂，让那毁灭的力量悬停在爆发的边缘。
棚屋内死寂无声。只有火塘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几名战士压抑到极致的呼吸。
就在这时——
“嗬…呃…！”
一声极其微弱、却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扯的喘息，猛地从矮榻上传来！
是柳致！
他灰败如死尸的脸上，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那双紧闭的眼睑之下，眼球在剧烈地、无规则地转动！原本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如同溺水者濒死前的挣扎，牵扯着左肋刺出的断骨剧烈起伏，带出更多的暗红血沫！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感。那只紧握着青铜钥匙的右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骇人的惨白，手背上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起！钥匙冰冷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皮肉，暗红的血丝正从指缝间缓缓渗出，滴落在身下的兽皮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色。
“冷…好冷…”柳致干裂青紫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破碎的音节带着冰碴般的颤抖，“火…火…”
他的身体在厚实的兽皮覆盖下剧烈地打着摆子，仿佛正置身于万丈冰窟之中，连骨髓都要被冻僵。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抵御的森寒。
然而，就在他嘶喊着“冷”的同时，他那裸露在外的额头和脖颈处，皮肤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一片潮红！细密的汗珠瞬间渗出，汇聚成流，顺着扭曲痛苦的脸颊滚落。那汗水并非正常的热汗，而是冰冷的、带着一种粘腻感，如同尸体表面凝结的露珠！
冰火同煎！
棚屋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战士们惊疑不定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连巴图眼中翻腾的杀意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而凝滞了一瞬。
蜷缩在泥地上的阿蛮被这动静惊醒。她猛地睁开眼，茫然地抬头，正好看到柳致那扭曲痛苦、冷汗如浆的面孔，听到他那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喘息。
“柳大哥！”阿蛮惊呼一声，小小的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她甚至顾不上身体的虚弱和高烧带来的眩晕，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扑到矮榻边。
“冷…好冷…火…”柳致紧闭着双眼，无意识地重复着，身体痉挛得更厉害了。
“火！有火！”阿蛮焦急地喊着，目光慌乱地扫过旁边火塘里跳跃的火焰。她伸出冰凉的小手，想要去拉盖在柳致身上的兽皮，似乎想把他挪得离火更近些。
“别碰他！”一个嘶哑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萨鲁佝偻的身影不知何时已从内室走出，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矮榻旁。他那双浑浊发黄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得如同鹰隼，死死钉在柳致身上，枯槁的脸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病态的狂热！
“不是外面的火！”萨鲁厉声喝止了阿蛮，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柳致的胸口，“是里面的‘火’！是‘毒’和‘诅咒’…在他身体里…打仗！”
萨鲁浑浊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柳致右肩那处深可见骨、边缘发黑溃烂的毒创。就在这短短片刻，那创口边缘深黑色的坏死组织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粉红色的肉芽在…在极其顽强地、一点点地向外生长！虽然速度慢得令人发指，并且立刻被不断渗出的黑黄毒液覆盖，但那抹代表着生机的粉红，在萨鲁的眼中却如同黑夜中的烽火，无比清晰！
“黑水蛇的毒…在烧他的血！”萨鲁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颤抖，像是在解说一场发生在微观世界的惨烈战争，“他的身体…他的‘山灵’…在反抗！在…驱逐这毒火！”
他的目光又猛地移向柳致左肋刺出的森白断骨。在那翻卷的皮肉深处，在喷涌的鲜血之下，萨鲁那双能洞察生命细微变化的老眼，似乎捕捉到了肌肉纤维极其细微的、如同无数微小触手般的收缩！它们正以一种超越常理的速度，试图弥合那被断骨撕裂的巨大创口！每一次收缩都带来剧烈的痉挛和痛苦，也带出更多的鲜血，仿佛在进行一场惨烈而徒劳的拉锯战！
“而他的骨头…他的‘山灵’…在拼命地…想把自己…接回去！”萨鲁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呓语的狂热，“像受伤的野兽…在舔舐伤口！但…骨头断了！刺穿了皮！刺伤了肺！每一次挣扎…都在流血…都在…更快地…杀死他自己！”
萨鲁的解说让周围的战士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毒火在烧血？身体自己在接骨头？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这根本不是人！这简直就是…一个在体内进行着自我毁灭和重塑的怪物！
“那…那怎么办？”一个战士忍不住颤声问道。
“怎么办？”萨鲁浑浊的黄眼珠爆射出骇人的精光，猛地转向那口已经烧得滚沸、正咕嘟咕嘟冒着白色蒸汽的巨大陶釜！“加火！烧！烧得更旺！”
他枯槁的手指向旁边装着“火藤汁”的陶罐：“把‘火藤汁’！全倒进沸水里！快！”
战士们面面相觑，惊疑不定。火藤汁本就霸道无比，直接涂抹伤口都能让人痛不欲生，现在要倒进滚水里？这…这是要煮了那个外来者吗？
“快！”萨鲁的嘶吼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权威。
一个战士咬咬牙，抱起沉重的陶罐，将里面粘稠如血、气味刺鼻的暗红色火藤汁，一股脑地倾倒入沸腾的陶釜中！
嗤啦——！
滚烫的水汽混合着火藤汁辛辣刺鼻的气息猛烈爆发！整个棚屋内瞬间弥漫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草药辛辣和某种生物腥臊的恐怖气味！原本清澈的沸水瞬间变成了翻滚的、如同岩浆般的暗红色粘稠液体，咕嘟咕嘟地冒着粘稠的气泡，散发出惊人的热浪！
萨鲁枯瘦的脸上毫无惧色，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狂热。他亲自拿起一个边缘粗糙的宽大木瓢，从那翻滚的、如同地狱熔岩般的暗红色药汤中，舀起满满一瓢！
滚烫的药液在木瓢中翻腾，散发着灼人的蒸汽和刺鼻的气味。
“扶住他！按住肩膀！腿！别让他动！”萨鲁嘶哑地命令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柳致左肋刺出的断骨。
几名强壮的战士立刻上前，如同铁钳般死死按住柳致疯狂痉挛的身体。
萨鲁佝偻着身体，将木瓢微微倾斜。那暗红色的、滚烫的、粘稠的药液，如同烧融的赤铁，带着毁灭性的高温和霸道至极的药性，对准柳致左肋那狰狞的伤口，对准那刺出的森白断骨和周围翻卷的皮肉——
浇了下去！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猛地撕裂了整个棚屋！甚至盖过了外面狂暴的雨声！
柳致紧闭的双眼骤然圆睁！瞳孔瞬间扩散到极限，眼白被猩红的血丝彻底覆盖！那里面没有焦距，只有无尽的、撕裂灵魂的剧痛！他全身的肌肉绷紧到了极致，如同拉满的硬弓，爆发出恐怖的力量！连那几个死死按住他的强壮战士，都感觉手臂被震得发麻，几乎要脱手！
滚烫！灼烧！如同将烧红的烙铁直接捅进了伤口深处！火藤汁霸道无比的药性混合着沸水的高温，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每一寸暴露的神经末梢！刺激着每一根断裂的血管！灼烤着翻卷的皮肉！
这非人的剧痛，如同九天雷霆，狠狠劈入柳致被毒素和混乱侵蚀的意识深渊！
混乱破碎的画面瞬间被这纯粹的、极致的痛苦彻底粉碎、蒸发！
眼前不再是扭曲的骸骨、狞笑的鬼脸、跳跃的磷火…所有幻觉如同脆弱的玻璃般轰然破碎！
取而代之的，是清晰到令人窒息的现实地狱！
他看到了！清晰地“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那被剧痛灼烧得无比敏锐的神经末梢！
他“看”到左肋刺出的森白断骨，在滚烫药液的浇灌下，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断骨周围的皮肉在高温和霸道的药性刺激下，疯狂地痉挛、收缩！深红色的血液如同喷泉般涌出，又被暗红色的粘稠药液覆盖、稀释！
他“看”到右肩那深可见骨、发黑溃烂的毒创！在火藤汁恐怖的刺激下，创口边缘的黑色坏死组织如同被投入火焰的油脂，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一点点卷曲、焦化！而深埋在血肉深处的毒素，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疯狂地反扑，带来更加猛烈的灼烧感和撕裂般的剧痛！创口深处，那极其细微的、代表着生机的粉红色肉芽，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在剧毒和药性的双重绞杀下，顽强而绝望地挣扎着！
他“看”到无数细微的、如同尘埃般的孢子幻影（幻心蕈残留的毒素影响），在体内奔腾的血液和这极致痛苦带来的精神风暴中，如同烈日下的冰雪，尖叫着、扭曲着、飞速地消融、湮灭！
这极致的痛苦，不仅作用于肉体，更如同狂暴的洪流，冲刷着他混乱的精神世界！将那些纠缠的毒素幻象狠狠撕碎！
就在这肉体与精神双重剧痛的巅峰，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撕裂、沉入永恒黑暗的刹那——
柳致那只一直紧握着青铜钥匙、被滚烫药液浇淋、皮开肉绽的右手，猛地、痉挛般地再次攥紧！
冰冷的、坚硬的金属触感，带着钥匙柄部那个“偃”字清晰的棱角，如同黑暗中唯一冰冷的锚点，再次狠狠刺入了他被痛苦和濒死感彻底占据的意识深处！
一个极其短暂的、如同冰锥刺入般的绝对清醒瞬间，在无尽的痛苦炼狱中诞生！
“呃…！”柳致圆睁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瞳孔深处骤然凝聚起一点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光芒！那不再是混乱和痛苦，而是一种濒临毁灭边缘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最纯粹的——**洞察**！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自己残破的躯体，穿透了皮肉，穿透了骨骼，穿透了奔流的血液！
他“看”到了！
——在左肋断裂的骨骼深处，在骨髓的幽微之地，无数细微到极致的、闪烁着微弱荧光的“东西”，正如同最忙碌的工匠，以一种超越认知的速度疯狂地分裂、增殖、构建！它们试图修补断裂的骨茬，试图弥合巨大的创伤！但这修复本身，却在撕裂着周围脆弱的血管和神经，带来更恐怖的二次伤害和内部出血！每一次修复的努力，都在加速着生命的流逝！
他“看”到了！
——在右肩溃烂的毒创深处，在发黑坏死的血肉之下，同样有无数微弱的荧光在闪烁！它们如同最悍不畏死的战士，前赴后继地扑向那些如同黑色粘稠毒蛇般的毒素！每一次扑击，都让一点毒素被中和、被分解，但也让那些微弱的荧光自身黯淡、熄灭！同时，它们也在刺激着周围健康的肉芽组织，试图驱逐坏死，重建生机！但这驱逐和重建的过程，却引发了毒素更凶猛的反噬和剧烈的炎症风暴！
修复即毁灭！驱逐即痛苦！生机与死亡，在他的身体里进行着一场惨烈到极致、注定两败俱伤的拉锯战！
这就是…长生的代价？！
这就是…不死的诅咒？！
“嗬…嗬…”柳致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意义不明的嘶哑声音。那短暂的、洞悉自身炼狱的绝对清醒，如同流星般转瞬即逝。极致的痛苦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次汹涌而上，瞬间淹没了那一点微弱的光芒。
他圆睁的双眼，瞳孔中凝聚的清明迅速消散、涣散，再次被无尽的痛苦和血丝覆盖。绷紧到极限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瘫软下去，只剩下剧烈的、无意识的抽搐。
口中涌出的不再是黑血，而是大量的、带着粉红色泡沫的涎水——那是肺部被断骨刺穿后，血液混入肺泡的征兆！他的呼吸变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令人心悸的、如同水泡破裂般的咯咯声。
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在火藤药液的灼烧和内部创伤的绞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流逝！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败，嘴唇彻底变成了青紫色。
“萨鲁大人！”巴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死死盯着柳致那急剧恶化的状态，“他…不行了！” 他握紧斧柄的手再次青筋暴起，冰冷的杀意重新凝聚！如果“活祭”容器即将破碎，那么必须在诅咒彻底爆发前，将其彻底毁灭！
萨鲁佝偻着身体，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浑浊发黄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死死锁定着柳致肋下和肩头的伤口深处！他看到了！清晰地看到了那在火藤汁刺激下、在濒死状态下反而被激发的、更加疯狂的细微蠕动和粉红光点！
“不…还没结束…”萨鲁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亢奋，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柳致紧握钥匙的右手，“诅咒…和他的‘山灵’…还在…撕咬！看…钥匙！”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只见柳致那只皮开肉绽、依旧死死紧握着青铜钥匙的右手，那沾染着鲜血和暗红药液的指缝间，那枚古朴的青铜钥匙本身，似乎…正在发生极其细微的变化！
钥匙柄部那个扭曲的鸟篆【偃】字，在火光的映照下，在柳致掌心渗出的鲜血浸染下，仿佛被赋予了某种诡异的光泽！那斑驳的铜绿之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血管脉络般的暗红色纹路…在极其缓慢地…**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