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鲁嘶哑的吼声如同惊雷,瞬间撕裂了棚屋内沉重的死寂!
“快!滚水!火藤汁!骨针!”老巫医布满褶皱的脸在跳跃的火光下扭曲着,浑浊的黄眼珠死死盯着柳致肋下那刺出的森白断骨,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狂暴的压迫感。
周围的战士和长老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惊得一怔,随即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般猛地行动起来。沉重的脚步声在石木棚屋里急促响起。
一名战士飞快地冲到角落的石灶旁,那里架着一口巨大的、被烟火熏得漆黑的陶釜。他粗暴地掀开厚重的木盖,抄起旁边的陶罐就往里面猛倒冷水。另一个战士则飞快地往灶膛里塞入干燥易燃的松枝,用燧石和火绒拼命敲打,火星四溅中,橘红的火苗终于“腾”地一下窜起,贪婪地舔舐着冰冷的陶釜底部。
水声哗哗,火焰噼啪。紧张的气氛在迅速升温的空气中蔓延。
另一个战士则冲向棚屋角落一个用兽皮严密包裹的木匣,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数十根长短不一、被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骨针,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惨白而冰冷的光泽。他取出其中几根最细长的,尖端锐利得仿佛能刺穿空气。旁边,还有几个粗糙的陶罐,里面盛放着粘稠的、散发着刺鼻辛辣气味的暗红色汁液——正是萨鲁口中的“火藤汁”,部落里最霸道的外伤刺激药。
巴图高大的身影如同磐石般矗立在萨鲁身后一步之遥。他那双如同猛兽般的眼睛,此刻却复杂地交织着疑虑、担忧和一丝冰冷的审视。目光在柳致惨不忍睹的身体、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铜钥匙、以及萨鲁那因激动和某种更深恐惧而微微颤抖的佝偻背影之间来回扫视。
“萨鲁…”巴图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试探,“那东西…那钥匙…很麻烦?”他刻意避开了“偃师”这个让萨鲁失态的神秘称谓。
萨鲁枯槁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用一块沾了温水的粗糙麻布,擦拭着柳致左肋断骨周围的血污和污泥。闻言,他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枯瘦的背脊似乎绷得更紧了些。他没有回头,只有嘶哑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寒意:
“麻烦?巴图…你不懂…那不是麻烦…那是…灾祸的引子!”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黄眼珠在火光下闪烁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光芒,“这东西…不该出现在凡世!更不该…握在一个将死的外来人手里!它带来的…只会是…毁灭!”
“毁灭?”巴图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手掌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黑曜石战斧斧柄。萨鲁从未用如此严重的词汇形容过任何事物。他看向那枚静静躺在柳致掌心、印着“偃”字的青铜钥匙,冰冷的杀意不受控制地在眼底凝聚。为了部落的安全,或许现在就该…
“阿爸!”一声带着哭腔的、虚弱的呼唤从棚屋门口传来。
巴图猛地回头。只见阿蛮挣脱了照看她的妇人,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她的小脸依旧苍白,嘴唇干裂,显然还在发烧,但那双大眼睛里却燃烧着不顾一切的倔强和恐惧。她直接扑到矮榻边,不顾萨鲁严厉的眼神和周围战士的阻拦,伸出冰凉的小手,死死抓住了柳致那只没有握着钥匙、冰冷僵硬的手腕。
“柳大哥…你答应过…要教我…怎么用树枝…打水里的鱼…”阿蛮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砸在柳致冰冷的手背上,“你说话…要算话…你不能死…”
女儿滚烫的眼泪和绝望的哀求,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巴图心中刚刚升腾起的杀意。他看着女儿那双和亡妻几乎一模一样的、此刻盈满泪水的眼睛,紧握斧柄的手,终究是缓缓松开了。他重重地、无声地叹了口气,移开了目光。
萨鲁浑浊的眼睛扫过阿蛮,又瞥了一眼巴图紧绷的侧脸,最终落回柳致身上。他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让开。”萨鲁嘶哑地命令阿蛮,声音不容置疑。
阿蛮被旁边一个战士轻轻拉开,但她依旧死死盯着矮榻上的柳致,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悲伤而剧烈颤抖着。
此时,陶釜里的水开始翻滚,发出沉闷的咕嘟声,白色的蒸汽弥漫开来,带着潮湿的热气。装着骨针和火藤汁的木匣也被端到了萨鲁触手可及的地方。
萨鲁深吸一口气,那口带着浓重草药和腐朽气息的浊气仿佛在凝聚他所有的精神。他枯瘦的手指拿起一根最长的、打磨得极其锋利的骨针,在跳跃的火光下,那惨白的尖端闪烁着一点致命的寒芒。他另一只手拿起一个粗糙的小陶碗,里面是粘稠如血、气味刺鼻的火藤汁。
没有犹豫!
萨鲁枯槁的手稳得惊人!他左手两根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猛地死死掐住了柳致左肋刺出断骨旁的一块皮肉!力道之大,让那翻卷的伤口瞬间涌出更多暗红的血液!
与此同时,他右手沾满了粘稠火藤汁的骨针,如同毒蛇出击,快!准!狠!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穿刺声响起!
那根惨白的骨针,带着粘稠刺鼻的火藤汁,瞬间刺入了柳致左肋断骨下方、靠近脊柱的某个极其隐秘的肌肉缝隙深处!位置精准得令人发指,正是萨鲁之前探查时确认的、能最大程度刺激神经和肌肉收缩的关键节点!
“呃——!!!”
昏迷中的柳致,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一条被扔上炙热石板的鱼!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火藤汁带来的灼烧感和骨针刺激神经的剧痛混合在一起,瞬间冲垮了昏迷的屏障!
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瞳孔在火光下剧烈地收缩扩散,眼白瞬间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喉咙里爆发出不成调的、嘶哑到极致的惨嚎!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抽搐!伤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身下铺垫的干草和兽皮!
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地狱酷刑般的剧痛,不仅唤醒了柳致垂死的意识,更如同一把烧红的钢刀,狠狠搅入了他被幻心蕈孢子毒素侵蚀得混乱不堪的脑海深处!
混乱破碎的画面瞬间爆炸!
冰冷病房刺目的无影灯…医生模糊焦急的呼喊…战友沾满血污和灰尘的脸…缠绕着电线的冰冷仪器…滴答作响的心电监护仪…这些来自现代记忆的碎片,如同破碎的玻璃渣,狠狠刺入!
紧接着,是更混乱、更扭曲的幻象:骸骨之门幽蓝的磷火跳跃着,化作无数狞笑的鬼脸…岩蜥王喷吐的腐蚀毒烟幻化成遮天蔽日的黑云…阿蛮在暴雨中绝望哭喊的小脸被拉长、扭曲…而那枚青铜钥匙上冰冷的“偃”字,却在所有混乱的画面中央,散发着恒定不变的、令人心悸的幽光!
现实与虚幻,过去与幻觉,剧痛与毒素…所有的一切在柳致濒临崩溃的意识里疯狂搅拌、撕裂!他感觉自己被无数双手撕扯着,坠向无底的深渊!
“按住他!肩膀!腿!”萨鲁嘶哑的吼声在柳致耳边炸开,却如同隔着厚重的水幕,遥远而模糊。
几双如同铁钳般有力的大手瞬间死死压住了柳致疯狂挣扎的肩膀、手臂和大腿!巨大的力量将他死死按在矮榻上,动弹不得,只剩下躯干和头颅还在无意识地剧烈痉挛和摆动。每一次挣扎,左肋刺出的断骨都在血肉中摩擦,带来新一轮的剧痛和鲜血喷涌!
“火!”萨鲁再次低吼。
一名战士立刻将一根点燃的、冒着浓烈刺鼻青烟的草药束递了过来。那烟雾呈现出诡异的蓝绿色,带着强烈的、混合着艾草和某种未知刺激物的呛人气息。
萨鲁枯瘦的手掌一把抓过燃烧的草药束,毫不犹豫地、几乎要灼烧到皮肉的距离,猛地按向柳致口鼻的位置!
“唔——!!!”
浓烈辛辣的烟雾瞬间呛入柳致的口鼻!这强烈的刺激如同第二把重锤,狠狠砸在他混乱的神经上!肺部本能地剧烈收缩,想要将这致命的烟雾咳出去,却牵扯着肋下的贯穿伤,痛上加痛!他猛地扭开头,试图躲避,却被后面战士死死按住。眼泪、鼻涕、不受控制的涎水混合着血沫,瞬间糊满了他的口鼻和脸颊。
混乱的脑海在这双重刺激(剧痛+浓烟)下,如同沸腾的油锅被泼入冷水,产生了更加剧烈的反应!那些混乱的幻象碎片被搅动得更加狂暴,但其中属于“病房”、“仪器”、“战友”的现代画面,似乎被这原始的、充满痛苦和草药气味的现实冲击,撕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就在这剧痛与混乱的巅峰,就在意识即将彻底被撕碎沉沦的刹那——
柳致那只一直紧握着青铜钥匙、被萨鲁掰开后又无意识虚握着的右手,猛地攥紧!
冰冷的、坚硬的金属触感,带着钥匙柄部那个“偃”字清晰的棱角,如同黑暗中唯一真实的锚点,狠狠刺入了他混乱的意识深处!
一个极其短暂的、如同冰针刺入般的清醒瞬间,在无尽的痛苦和混乱中诞生!
“呃…嗬…”柳致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深处似乎有某种濒临崩溃的理智在疯狂凝聚!他死死地、死死地盯着棚屋那被烟火熏得漆黑的粗糙顶棚,视线似乎穿透了时空的阻隔。干裂的嘴唇翕动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和最后一丝清醒,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清的音节:
“坐标…定位…东经…115…北纬…40…误差…三百…米…”
声音微弱如同蚊蚋,瞬间就被他粗重痛苦的喘息和棚屋里的嘈杂淹没。那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清醒眼神,也在吐出这几个毫无意义的音节后,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
瞳孔瞬间涣散,眼睑沉重地合上。身体剧烈的痉挛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猛地瘫软下去。只有胸膛依旧在极其微弱地起伏,证明那丝生机尚未断绝。
棚屋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只剩下火塘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柳致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被刚才那惨烈的一幕和柳致最后那诡异的状态惊呆了。尤其是萨鲁!
老巫医佝偻的身体如同凝固的雕像,枯瘦的手指还捏着那根沾血的骨针。他那双浑浊发黄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着柳致肋下那处被他用骨针狠狠刺入、本应血流如注的伤口深处,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种…无法理解的骇然!
就在刚才柳致身体剧烈痉挛挣扎时,萨鲁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鹰隼,捕捉到了伤口深处肌肉纤维极其细微的、几乎超越肉眼观察极限的…**蠕动**!
那不是痉挛带来的被动抽动!而是一种…一种仿佛拥有自身生命力的、主动的、极其轻微的收缩!像无数细微的触手在伤口深处试图弥合那被骨针刺穿的创面!虽然极其微弱,转瞬即逝,并且被汹涌而出的鲜血迅速覆盖,但萨鲁无比确信——他看到了!那不是幻觉!那是…违背了常理的存在!
更让他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的是,柳致右肩那处深可见骨、边缘发黑溃烂的毒创!就在刚才柳致身体剧烈反应时,那创口边缘深黑色的坏死组织下,似乎…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健康的粉红色肉芽在…在极其缓慢地…试图向中心生长?!虽然速度慢得令人发指,并且立刻被不断渗出的黑黄毒液覆盖,但那抹代表着生机的粉红,在萨鲁那双能洞察生命细微变化的浑浊黄眼中,如同黑夜中的一点火星,刺眼无比!
“山…山灵…”萨鲁枯槁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柳致惨白如死灰的脸,仿佛在看一个从地底爬出的、披着人皮的怪物。他握着骨针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一股混杂着巨大恐惧、敬畏和贪婪的复杂情绪,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了他的心脏。
巴图敏锐地察觉到了萨鲁的异常。他上前一步,沉声问道:“萨鲁?他…怎么样了?”
萨鲁猛地惊醒,浑浊的眼中瞬间敛去所有惊涛骇浪,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潭。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将那根沾血的骨针从柳致肋下的伤口里抽出,带出一缕暗红的血丝。他的动作恢复了之前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慎重**。
“命…吊住了…”萨鲁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疲惫和凝重,“火藤…烧醒了他的魂…骨针…定住了乱窜的毒气…草烟…驱散了迷心尘的余孽…”他枯槁的手指沾了一点柳致肋下流出的、颜色似乎比刚才要鲜红一些的血液,放在鼻尖嗅了嗅,又舔了一下,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即逝。
“但是…”他抬起头,看向巴图,又扫过一旁满脸泪痕、充满希冀的阿蛮,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传来的叹息,“伤…太重了。毒…太深了。魂…太乱了。能不能熬过今晚…”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柳致身上,那眼神复杂难明,“看…山的意志了。”
他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干净的麻布,轻轻覆盖在柳致左肋刺出的断骨上,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右肩的毒创。最后,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柳致那只虚握着的右手,扫过指缝间露出的那一线冰冷的青铜色。
“看好他。火…不能熄。水…要温的。”萨鲁嘶哑地吩咐着旁边的战士,拄着骨杖,佝偻着背,缓缓站起身。他不再看柳致一眼,仿佛刚才的惊骇从未发生,但那微微颤抖的枯瘦手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滔天巨浪。
“巴图,”萨鲁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你跟我来。有些事…关于那‘东西’…关于‘山神’的禁忌…你必须知道。”
说完,老巫医拄着骨杖,头也不回地、缓慢而沉重地走向棚屋深处,那被兽皮帘子隔开的、属于他的幽暗内室。身影在跳跃的火光下,拉出一道扭曲而诡秘的长影。
巴图看着萨鲁消失在兽皮帘后的身影,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矮榻上气息奄奄、如同破碎玩偶般的柳致,以及他身边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铜钥匙。他粗犷的脸上,凝重得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最终,他大手轻轻按在阿蛮颤抖的肩头,沉声道:“你留在这里,守着他。别碰伤口。” 说完,他迈开沉重的步伐,跟着萨鲁,走向了那未知的禁忌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