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池的翻涌达到了癫狂的顶点。那粘稠、散发着浓烈铁锈腥气的暗红液体,如同烧沸的岩浆,咕嘟咕嘟地鼓起巨大的气泡,又在瞬间炸裂,喷溅出滚烫的血滴和更加浓郁的猩红雾气。这雾气不再是单纯的蒸汽,它扭曲、蠕动,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活性,仿佛无数细微的、贪婪的生命体,疯狂地吞噬着祭坛上所有的空气、声音,乃至理智。
张骁刚险之又险地避开一尊石像守卫砸下的沉重石拳,碎石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痛感。他背靠着一根冰冷的石柱,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浸透了内里衣衫,又被这诡异血雾蒸腾着,带来黏腻的窒息。他大口喘息,试图吸入一丝可供生存的气息,但涌入肺腑的却是浓得化不开的腥甜与腐朽。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融化。
那些正与残余毒贩疯狂缠斗的石像守卫,它们猩红的电子眼闪烁,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张骁眼中,它们的石质外壳骤然剥落,露出内里流淌的污血和蠕动蛆虫的腐肉!一个被石像撕碎了肩膀的毒贩,临死的惨叫变成了非人的、尖锐的蛇嘶,伤口处喷出的不是鲜血,而是墨绿色的毒涎,溅射在地上嗤嗤作响。
“杀!都给我死!”张骁双目赤红,一股难以抑制的狂暴杀意直冲头顶,几乎要淹没他的神智。他握紧了手中的青铜短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肌肉绷紧,仿佛下一秒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入那片扭曲的战场,将眼前所有活动的、非人的东西彻底撕碎。
“老张!”一声带着焦急的清叱,如同冰冷的清泉,瞬间刺穿了张骁耳中那层厚重的、充满杀戮呓语的膜。是陈青梧!她就在几步之外,正竭力抵挡另一尊石像的攻势,动作虽显狼狈,眼神却异常清明。
这声音像一根救命稻草,张骁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他强行压下那股沸腾的戾气,眼角余光瞥见另一侧的陆子铭。
这位平日里沉稳冷静的学者,此刻脸色煞白如纸,紧紧捂着耳朵,身体筛糠般颤抖。他死死闭着眼睛,但眼皮却在剧烈跳动,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角滚落。显然,他“听”到了更可怕的东西——或许是无数祭品临死前绝望的哀嚎汇聚成的精神风暴,或许是远古羽蛇神充满恶意的低语,正疯狂冲击着他饱览古籍却未必经受过如此纯粹精神冲击的大脑。
“子铭!守住心神!都是幻象!”陈青梧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即使在石像的咆哮和毒贩的哀嚎中,也清晰地送入两人耳中。
话音未落,陈青梧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吸尽了周遭混乱的能量,她左手闪电般在胸前捏出一个古老而繁复的道家法印——拇指紧扣中指无名指,食指小指笔直如剑,掌心向内,一股无形的气韵以她指尖为中心微微荡漾开来。同时,她右手紧握的那柄古朴长剑,“嗡”地一声发出低沉的清鸣,剑身似乎流淌过一层极淡的、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青色光晕。
她樱唇微启,清越、悠扬,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苍凉韵律的咒文,如珠玉落盘,清晰地在这片血腥混乱的修罗场中响起: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每一个音节吐出,都仿佛带着实质的力量,化作一圈圈肉眼难辨的涟漪,以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这涟漪所过之处,那翻腾的血雾仿佛遇到了无形的屏障,微微凝滞、退散。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腥甜和疯狂的低语,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浑浊水面,被强行荡开了一丝缝隙。
张骁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意从头顶百会穴灌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如同久旱逢甘霖。眼前那令人作呕的腐肉蛆虫幻象如潮水般退去,重新显露出石像冰冷的金属关节和粗糙的石质外壳。耳中那些混乱的杀伐之声也清晰起来,石像的咆哮、毒贩的惨叫、枪械的轰鸣,虽然依旧刺耳,却不再是能吞噬理智的魔音。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心有余悸地低吼:“他娘的,差点着了道!青梧,谢了!这鬼地方的血气能乱人心智!”
另一边的陆子铭,在清心咒文的笼罩下,身体剧烈的颤抖终于平复下来。他缓缓松开捂着耳朵的手,睁开的眼睛里虽然还残留着惊魂未定,但理智的光芒重新占据了主导。他用力推了推鼻梁上歪斜的眼镜,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丝学者的本能分析:“不仅是血气…是某种…混合了古代怨念、生物信息素以及特殊矿物辐射的…强效精神干扰场。青梧姑娘的道家真言,蕴含特殊频率…恰好能中和…或者说…屏蔽这种干扰。”他看向陈青梧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后怕,“多亏…多亏你反应及时。”
陈青梧脸色也有些发白,维持法咒和抵御幻象的双重消耗对她而言绝不轻松。她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握剑的手却稳如磐石。听到陆子铭的分析,她微微点头,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翻腾不息的血雾和那些不知疲倦的石像守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此地怨气深重,血气为引,极易勾起心魔。守住灵台一点清明,莫被外邪所侵!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记住本心所在!我们得先解决这些铁疙瘩!”
“明白!”张骁甩了甩头,彻底驱散最后一丝晕眩感,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鹰,青铜剑横在身前,寻找着石像的破绽。刚才那瞬间的迷失让他心有余悸,也让他对陈青梧的定力有了更深的认识。这姑娘,关键时刻是真能顶住!
陆子铭深吸几口带着清心咒余韵的空气,强行压下脑中残留的幻听嗡鸣,也重新握紧了手中那柄考古锤改造的短柄武器,镜片后的目光变得专注而锐利,开始飞速观察周围石像守卫的动作模式。生死之间,学者的本能让他更快地进入了分析状态。
猩红的血雾依旧在祭坛上翻滚、涌动,如同活物般试图再次合拢,将三人重新拖入疯狂的深渊。石像守卫沉重的脚步声和关节摩擦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步步紧逼。然而,那清越的咒文余音,如同在汹涌血海中投下的一枚定海神针,为这方寸之地,暂时撑起了一片摇摇欲坠却至关重要的心灵净土。陈青梧站在中间,古剑微鸣,法印未散,清冷的目光穿透血色,成为这片混乱风暴中唯一沉静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