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惊动西夏军队,战马早已经带好马套,就连马蹄也绑上破布,前行时,只发出“嗒嗒”的轻响。
越是靠近鹰愁涧,地势便越是险峻。
两侧峭壁高耸入云,只余下一条光亮,看这落差,估摸着有几百丈,难怪叫鹰见愁,只怕最魁梧的雄鹰都飞不过去。
山风从涧口灌入,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叶归尘走在队伍最前方,突然他猛地勒住缰绳,右手高高举起。
身后的五十骑,瞬间令行禁止,连人带马,仿佛都化作了山间的岩石。
万籁俱寂。
只有风声。
但叶归尘的心脏,却在不受控制地狂跳。
一股难以言说的危机感,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感觉,但总觉得心里隐隐不安。
有埋伏!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
“咻!”
一道微不可察的破空声,撕裂了夜的宁静。
声音太轻,太快。
快到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
叶归尘身旁的一名弟兄,连闷哼都来不及发出一声,身体便猛地一僵,直挺挺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只见一根通体漆黑的羽箭,洞穿了他的咽喉。
“敌袭!”
“散开!结圆阵!”
叶归尘的怒吼在山涧中炸响。
敢死营的汉子们虽然惊骇,却没有慌乱,他们迅速下马,然后四散下马,然后整体围成一个圆形,举起盾牌,注视四周。
“咻!咻!咻!”
黑暗中,又是数道箭矢破空而来。
箭矢的角度极为刁钻,每一箭都精准地射向敢死营防御的薄弱之处。
又有两名弟兄中箭惨叫。
“在那边!”
王铁牛怒吼一声,挥刀指向左侧的一块巨岩。
就在刚刚,他听到那里传出一声动静。
然而,不等他做出反应,一道更加迅捷的箭矢,急速飞来,已经锁定了他的眉心。
是个神射手!
叶归尘瞳孔骤缩。
他猛然伸出右手,一把抓住飞来的箭杆,那支箭距离王铁牛眉心只有毫厘,给他惊出一身冷汗。
随后叶归尘右手一甩,只见那支箭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去,随后便听见什么东西滚落的声音。
狗娘养的西夏杂碎!”
王铁牛眼睛布满了血丝。
“有种出来跟爷爷我真刀真枪地干!”
然而山间仍旧是一片死寂,根本没人回应。
叶归尘的目光扫过两侧峭壁。
每一块岩石,都可能是敌人的藏身之所。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刺激着大家的神经。
压力如山。
就在这时,叶归尘心中蓦地一动。
日前肩颈大椎穴内力已经填满,如今正在吸收内力的是耳朵旁的三角耳穴,他下意识地竖起耳朵。
整个世界,瞬间变了。
风声不再是单一的呼啸。
他听见了风拂过岩石棱角的摩擦声。
听见了风卷起细小沙砾的“沙沙”声。
听见了风从不同方向灌入山涧,汇聚,碰撞,然后撕裂开来的层次感。
万籁俱寂的假象被彻底撕碎。
他甚至听到了不远处,一条蜥蜴在沙土下缓缓爬行的声音。
一切声音,都变得异常清晰。
“咻!”
箭矢破空之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在叶归尘的耳中,它不再是一道模糊的轨迹。
他清楚地听到了箭矢离弦时,弓弦那一声短促的震颤。
听到了箭羽撕裂空气时,发出的尖锐啸叫。
他甚至能根据声音的强弱、远近,瞬间在脑海中构建出箭矢飞行的完整轨迹。
以及它的源头。
左前方,约莫五十步外,一块形如卧虎的巨石之后。
找到了!
叶归尘双眸之中寒光一闪。
他脚下猛地一蹬。
脚下的碎石地面瞬间向下凹陷。
随后叶归尘整个人如同脚下装了强劲的弹簧,笔直地朝着那片乱石堆飞掠而去。
身形快到极致,在空中拉出一道黑线。
七八个西夏的弓箭手正爬在乱石堆后,当他们看到叶归尘时,那份得意瞬间凝固。
太快了。
快到他们连反应时间都没有。
叶归尘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
没有废话。
没有招式。
只有最纯粹的身体力量。
他一拳挥出,正中一名弓箭手的面门。
“咔嚓!”
那人的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后仰去,便已没了声息。
叶归尘毫不停留,身体顺势一转,手肘如锤,狠狠撞在第二人的胸口。
“噗!”
那人胸膛顿时凹陷下去,眼中光芒迅速黯淡。
第三人惊恐地举起长弓试图格挡。
叶归尘看也不看,一脚踹出。
长弓应声而断,他的脚尖余势不减,重重踢在那人小腹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杀戮,在电光石火间。
叶归尘每个动作都简洁到了极致,也致命到了极致。
拳、脚、肘、膝,身体每一个部位,都化作了杀人兵器。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
七具尸体倒在地上。
只剩下最后一人。
那人眼看同伴尽数惨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猛地扔掉手中的长弓,右手一翻,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出现在掌心。
他低吼一声,主动朝着叶归尘冲了过来。
人还未至,一股凌厉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
叶归尘眉头微皱。
不对劲。
这个人,和刚才那些弓箭手完全不同。
初一交手,叶归尘立刻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这人很不简单。
他的身法极其诡异,滑溜得像一条泥鳅。
叶归尘拳脚速度本就不慢,但每一次都被他闪过。
更让叶归尘心惊的是,对方体内内力流转,已然达到了二流水准。
虽说是二流,但再加上他的身法,不比一流高手差多少。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西夏士兵。
“唰!”
匕首划出一道刁钻的弧线,直刺叶归尘肋下。
叶归尘侧身避过,反手一拳砸向对方的太阳穴。
对方却像没有骨头一般,腰身一扭,再次避开,同时匕首反撩,直刺叶归尘的手腕。
一时间,叶归尘险象环生。
他空有一身蛮力,却始终无法碰到对方身体。
这样下去不行。
叶归尘心念电转,眼中闪过一抹狠色。
他故意卖出一个破绽,左拳看似猛攻,实则收敛了七分力道。
那人果然上当,身体向后一仰,匕首毒蛇出洞般刺向叶归尘的胸口。
就是现在!
叶归尘不闪不避,任由匕首划破自己的衣衫。
他猛然探出右手,如同铁钳一般,死死抓住了对方持匕首的肩头!
在抓住对方肩头的那一瞬间,一种印在骨子里的本能,驱使着叶归尘体内的气息运转。
北冥神功!
情不自禁地,他开始施展这门绝学。
然而,功法刚开始运转,叶归尘的心就是一沉。
坏了!
他猛然反应过来。
自己连丹田都没有,如何能施展北冥神功?
没了内力驱使,北冥神功就是个空架子。
怎么可能吸得动一个一流高手的内力?
这一抓,反而将自己置于险地。
对方只要手腕一抖,匕首就能刺穿自己的心脏!
然而,就在叶归尘准备变招时,异变陡生!
一股暖流,突然从对方肩头涌来,随后沿着叶归尘手臂经脉,逆流而上,涌向耳后的三焦耳穴。
叶归尘猛地一怔。
他低头看向那人。
只见他浑身剧烈颤抖,像是得了羊癫疯。
而且双眼翻白,口中发出“嗬嗬”的之声。
内力!
他的内力,竟然真的被吸过来了!
……
那西夏弓箭手如同被戳破的皮囊,身体迅速干瘪下去。
此人显得极为痛苦,但还没死。
叶归尘最见不得人受苦,抬手一记手刀,切在他的脖颈上,送他见了阎王。
叶归尘站在原地,心念电转,始终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自己丹田已毁,是个废人,这是慕容博亲手所为,绝无半分虚假。
既无丹田,这北冥神功又是如何施展的?
吸来的内力,又去了何处?
难道在耳后的穴道中?
他下意识内视己身,意念沉入耳后三焦耳穴。
果然,那处穴窍中的气息,比先前强盛了何止一倍!
叶归尘忽然间明白了。
丹田是海,而穴窍是湖。
大海虽毁,但周身大穴,却仿佛化作了一个个小小的丹田,依旧可以储存内力!
这些储存在穴窍中的内力,自己虽无法像过去那般随心所欲地调动,但它们却在强化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手脚和肩颈穴道,给了他千斤巨力。
耳后三焦耳穴,给了他非凡的听力。
那若是周身七百二十处穴窍尽数填满,自己又会变得何等强悍?
叶归尘的心脏,砰砰剧烈跳动起来。
这或许……才是北冥神功真正的奥秘,破而后立,不破不立!
“头儿!”
王铁牛带着几个兄弟跑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都解决了?”叶归尘收敛心神,问道。
王铁牛的脸上再无半点玩笑之色,他指着不远处,声音嘶哑:“死了三个兄弟……都是一箭封喉,连个屁都没放出来。”
叶归尘走过去,看到三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并排躺在地上。
他们都是后勤都的新兵,脸上还带着稚气,不久前还在伙房里跟他开着玩笑,此刻却成了冰冷的尸体。
一股无名火,从叶归尘心底烧起。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杀意,沉声道:“把他们……找个地方好好埋了。记住这里的地势,等我们得胜归来,再接兄弟们回家。”
“是!”
众人默默地动手,用随身的兵刃挖了三个浅坑,将袍泽的尸体放入其中,又堆上石块,以免被野兽啃食。
没有哭泣,只有压抑和沉默。
“头儿,接下来怎么办?”王铁牛的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咱们还去不去了?”
“去!”
叶归尘翻身上马,声音冰冷,“血债,要用血来偿!出发!”
敢死营剩下的四十七骑也随同上马。
刚才全检敌方斥候,想来此次偷袭的消息还没有泄露。
峡谷中确实不好走,时不时有巨石挡道。
好在叶归尘力气大,在众人目瞪口呆中,解决一个又一个障碍。
一炷香的功夫后,大家有惊无险穿过鹰愁涧。
而前方数里之外,一片巨大的营地,在月光下显露出轮廓。
“找到了!”
王铁牛激动低吼,“他娘的,总算到了!头儿,下令吧!咱们冲进去,一把火烧个干净,给兄弟们报仇!”
“没错!烧光他们的粮草!”
“杀光这帮西夏狗崽子!”
弟兄们群情激奋,一个个握紧手中兵刃,恨不得立刻就冲杀过去。
叶归尘却没有下令,他只是眯着眼,死死盯着远方的营地。
他目力远胜常人,可看得越清楚,他心中就越不安。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一个粮草大营,为何会有如此之多的巡逻队?
那些巡逻兵步伐沉稳有力,队列整齐,绝非寻常的辅兵。
而且营地外围,还布满拒马和栅栏,分明是经过精心设计的防御工事。
看来粮草大营中的兵力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
“头儿?怎么了?”王铁牛见叶归尘迟迟没有动静,忍不住催促道。
叶归尘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
“所有人,后退!”
“后退?”王铁牛愣住了,“头儿,为啥啊?西夏人的粮草就在眼前了!”
烧了它,给兄弟们报仇啊!”
其余人也是一脸困惑,好不容易摸到这里,眼看大功就要告成,怎么能说退就退。
“粮草大营兵力众多,目测得有一千多人,看来他们是早有防范。咱们只有不到五十人,就算放火成功,只怕也出不来了,这笔买卖不划算。”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要撤回去吗?啥也没干就走,也太丢人了吧!”
“非也非也,既然不能力敌,咱们就智取!”叶归尘连包不同的口头禅都用上了。
“智取?”王铁牛感觉超出了自己能力范围。
“所有人,跟我回鹰愁涧!”
“咱们,也给他们准备一份大礼!”
……
鹰愁涧内,狂风依旧。
叶归尘站在一块高岩上,
他脑海中,前世地形图与眼前景象完美重合。
“王铁牛!”
“在!”
“带十个力气大的兄弟,去那边,看到那块悬着的巨石没有?”
叶归尘指向峭壁上一块摇摇欲坠的大石头。
“用刀斧把下面的支撑点给我削掉九成,然后找树藤捆着,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就砍断藤索!”
“好嘞!”
王铁牛二话不说,带着人就冲了过去。
“其余人,分头行动!”
叶归尘命令下得很迅速。
“挖陷坑!就在那片最狭窄的通道上,有多深挖多深,坑底放尖锐石椎,!”
“把我们带来的绳索,全部做成绊马索,就设在陷坑前面!”
“所有人都去找石头,腰粗大小的就行,能搬多少搬多少,堆在峭壁两边!”
众人就跟工蚁一般,迅速散开。
山涧里,只剩下“叮叮当当”的挖掘声。
他们都憋着一股劲。
死去的三个兄弟的脸,还在眼前晃动。
这份血债,必须用西夏人的血来偿还。
叶归尘没有闲着。
他沿着峭壁飞速攀爬,检查陷阱布置的细节。
这得亏众人之前在后勤都干得都是这种活,现在干起来没有一点滞涩感。
时间流逝,一直忙活到后半夜,大家才忙完。
随后叶归尘让大家收拾好东西,再次跨上战马朝西夏粮草大营方向而去。
待到谷口,叶归尘点了十骑跟在自己身边。
“王铁牛,这里交给你。”
他看着眼睛熬得通红的王铁牛,沉声道。
“我走后,你们便四散埋伏,记住,听谷内响声行事,如果谷内没有打斗声传来,就算天塌下来,也不准露头!”
“头儿,你放心!”
王铁牛重重点头,拍着胸脯保证。
“谁他娘的敢提前动一下,我第一个拧断他的脖子!”
叶归尘点点头。
随后他将树枝绑在马尾之上,那十人也全都照做。
绑好之后,叶归尘一抖缰绳,直奔西夏粮草大营。
……
西夏粮草大营,中军主帐。
主将赫连豹正拥着两个美姬,喝着从宋境劫掠来的美酒,脸上满是百无聊赖。
在他看来,被派来镇守粮草大营,简直是大材小用。
那群被围的宋军,不过是笼中之鸟,死期将至,根本不敢出来。
“将军!将军!”
一名亲兵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营外发现宋军踪迹!”
“哦?”
赫连豹推开怀中的美人,来了些兴趣。
“多少人?”
“看来势,约莫……百十来骑。”
“百十来骑?”
赫连豹哈哈大笑,眼中满是轻蔑。
“这些南朝耗子,胆子倒是不小。传我将令,点五百精骑,随我出营!本将要亲自去拧下他们的脑袋,正好拿来当夜壶!”
片刻之后,西夏大营寨门大开。
赫连豹一身重甲,手持一柄狼牙棒,一马当先。
五百名西夏精锐铁骑紧随其后。
叶归尘一见西夏大军冲了过来,连忙下令放箭。
稀稀拉拉的几只箭矢废了过去,连个浪花都没翻起。
叶归尘连忙勒马,大喊一声:“撤!”
叶归尘马尾的树枝扫起一阵灰尘,看气势确实有一百多人,赫连豹见猎心喜,闷头猛追。